眼前这番景象。
与心中所想有太大的出入。
先前听谢范两位大哥说这山中有一妖道,出现在许仙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
大概就是某个贼眉鼠眼的妖魔鬼怪,盘踞于山林洞窟。
长得恶模怪样,整日祸害那些迷路山中的小书童,老樵夫。
时不时还会下山一趟,糟蹋几个村子,掳掠几个妹子。
这才符合邪魔歪道的形象嘛。
但见眼前这般,山林深处小溪边,又有茅屋三两间,耄耋老者石中坐,白须飘飘似神仙。
这似乎……
不太应该去打扰人家啊!
静静注视片刻,许仙心中,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人家好好地住在这里,不问世事,与世无争,顶多不过舀一碗溪水,煮一壶清茶。
又不会碍着别人什么事。
这样的人,是死是活,既没人知道,更没人关心。
我就这样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人给拿了,仍进地府,拿磨盘磨一磨,再灌一碗孟婆汤给他。
强迫他入那六道轮回,或重新做人,甚至沦为畜生。
这样真的合适吗?
你真的能保证,下一辈子的他,也会是一个与世无争,或是与人为善的普通人?
但该死的,还是得死啊。
你也不死,他也不死,那幽冥地府岂不是要停摆?
“两位大哥请在此稍等,我且过去会上一会。”
“钱王小心,此妖道在这附近布下阵法无数。”
谢范二人听罢,一脸感激,好言提醒一句,但也不怎么担心。
听闻钱王前些日子“不小心”掉进了那炼魂炉中。
最后竟然安然无恙。
如他这般,还有何处去不得。
许仙也不知道谢范两位大哥所说的阵法是个什么东西。
想着不过就是一个连仙都成不了的山野修士而已,也就随意了。
飞身跃起,直向那处,只是在到得老翁近前时,似乎感觉到了那么一丝迟滞感,
却也瞬间就消失不见。
想来已尽撞破了周遭阵法。
连着吸了好几天的灵气,也不是白吸的,虽然功法未有丝毫长进,但头又铁了不少。
那老者应该也早就有所察觉,却只是微微一皱眉,并为表现出任何异样。
依旧端坐如钟。
“叨扰老先生,晚辈游玩山林,路经此地,特来讨一杯茶水喝。”
“坐。”
听到许仙这般说话,老者也未有异色,抬手间,石台上便多出了两盏清茶。
许仙见状,也不客套,上前两步,盘腿坐在了老者对面。
既是高人,自然也无需拐弯抹角,略一思索,便直接开口动言问道。
“老先生仙风道骨,可是这山中仙人?”
“哦?何为仙?”
“晚辈以为,如老先生这般,便是仙人。”
“哈哈哈哈……”
老者哈哈一笑,微微抬眼,瞧了瞧眼前少年,脸上倒是闪过了一丝诧异。
虽是一瞬,却也被许仙捕捉到了眼中,于是开口再问。
“恕晚辈冒昧,敢问老先生今年高寿?”
“山中岁月,只论寒暑。”
“那老先生可知,您之阳寿,已然尽了?”
“哈哈哈哈,你又怎知老夫阳寿已尽?”
即便是此等不敬之言,老者亦是报以洒然一笑,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实不相瞒,晚辈姓许名仙,乃幽冥地府的十一殿阎罗。”
“哈哈哈哈……世人皆知,那幽冥地府只有十殿阎罗,何来十一殿?”
老者再笑,并直言幽冥地府,无有十一殿阎罗。
“老先生久居山林,不问世事久矣,怎会知如今地府,无有十一殿阎罗?”
“如此说来,今日你是过来拿老夫的了?”
“老先生恕罪,只是老先生既然阳寿已尽,为何仍留恋世间,不肯入六道轮回?”
话到此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老者的语气虽重了几分,但观其神色,却依旧如常。
看得许仙不禁好奇,难道他真的有所依仗不成?
思忖间,又听老者再问。
“那老夫问你,我等世人,为何要入那六道?”
“此乃天道。”
“何为天道?”
听到此处,许仙不禁愕然。
何为天道?
你这话倒是问对人了。
我不在天道,又怎知天道,老者这一问,当真是问道于盲了。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天道便是规矩。”
“天道无情,不遵也罢。”
“天道便是天道,天若有情,纲常必乱,老先生怎能以一己之私,乱天道轮常?”
说完这话,许仙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想我许大仙,自己都在悟那反天大道。
而今却在这里竭力维护天道?
此非精神分裂之兆?
“老夫隐居世外,不沾因果,不惹凡尘,亦不在天道。”
“老先生岂不知,这与世无争,只是老先生一厢情愿之想法,身在凡尘,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
说着说着,许仙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精神分裂了。
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仔细一琢磨,这位天门道人的想法,其实与我许仙何其相似!
竭力说服他顺应天道,就好似在竭力说服自己一般。
但若是劝他顺应了这天道,那岂不是也间接的否定了自我?
这如何还能将他绳之以法?但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岂不污了幽冥地府的威名?
这么一想……
这事似乎有点棘手了。
反正抓,肯定是抓不了了。
这位天门老道人所求,不过就是游离在这天道边缘,过几天悠闲自在的小日子而已。
我许仙何尝不是这种想法,身在天道,却想在这天道的世界里,过几天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但这想法真的现实吗?
刚刚我自己都说了,身在凡尘,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
这问题太复杂,需要仔细地琢磨两天,于是许仙也不再说话,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老者见状,也是一愕。
“善人要走?”
“嗯!叨扰老先生,晚辈告辞。”
“哦?为何又不拿我?”
“老先生误会了,幽冥地府哪来十一殿阎罗,其实晚辈是跟您开玩笑的,老先生恕罪,晚辈告辞。”
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飞了回去,因为许仙觉得,这老头很有问题。
再待下去,怕是要彻底地否定自己,失去自我!
“呃……钱王……?”
范无救与谢必安两人,看到许仙只是与那老道对答一番,并无拿人的打算,心中甚为不解。
“哦!是这样的范大哥,我刚刚问了一下那天门老先生,他说他还有五百年的阳寿。
我觉得这事,应该是鬼判殿搞错了,回头我再去问问。”
“额……这个……”
好吧,您说五百年就五百年吧,许小官人还是那个许小官人,不但随口就是一个五百年,
最后还把锅扣给了鬼判殿。
谢范二使只觉一阵无语,苦笑一声,便也默认了那天门道人的五百年阳寿。
辞了两位大哥,
许仙也没有再去悟他的无道,而是早早地捡回了尸体。
独自躺在山间草地上发呆。
发很深的呆,想最痛苦的问题。
当然不是在思索今日与那天门道人的一番长谈。
而是在思考……
那天门道人到底是谁!
竟然敢来乱我心神,阻我悟无道!下回若再有这种鸟人来乱我心神,我钱塘王许,定遣十万鬼卒,拍散了你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