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完全的,绝对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看不到任何东西。就算把手掌张开放到自己眼前,也完全看不到手指。
在过往的岁月之中,陈洛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纯净浓厚的黑暗。各种人造光源的大规模使用,以及天空之中总是存在着星辰和皓月,总是会将那种纯净浓厚的黑暗打破。但是现在,暮年时代的人类都市郊区已经没有人造光源了,天空之中的星辰和皓月也忽然间消失。
墓园之中忽然刮起了略显冰凉的微风,厚重黑暗掩盖之下,也开始有隐隐约约的虫鸣鸟叫兽吼声传来。一股略显诡异的气息开始在墓园之中悄然弥漫。
陈洛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也不害怕鬼神之类。但此刻在这近乎纯净的黑暗之中,仍旧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点恐惧。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此刻的诡异情景。他甚至连离开这处墓园都做不到——因为完全没有光源来为他提供照明。
他尝试着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试图照亮周围,但周围那浓郁的黑暗似乎黑洞一般,手电筒的光线还未传出几米,便已经被完全吞噬。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坐下,依偎在李舒云的墓碑之上,默默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在这等待之中,他拨通了许泽阳的电话。原以为手机信号可能也被切断,但出乎预料的是,手机信号完全正常,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话筒另一端,许泽阳似乎刚被从沉睡之中吵醒。
“陈洛,怎么了?”
“泽阳,你看到了吗?星星,月亮,全都没了。”
“哦?”
话筒里传出一阵杂音,于是陈洛脑海之中便勾勒出了许泽阳吃力的坐起,披上衣服,走到窗前的画面。
“阴天了吧,要下雨了。”
“不。”陈洛低声道:“我现在在首都市郊区墓园里。我一直在看着天空,前一刻还正常,下一刻所有星星和月亮就都消失了。我们,我们人类,现在还有天文和物理方面的科学家吗?还有望远镜基地吗?”
此刻天空中,或者说宇宙中很显然发生了某些异常变化。当搞不清楚这些变化的时候,求助科学家是最合适的途径。就是不知道暮年时代的人类社会之中,还有没有那些以研究科学为毕生使命的人们。
“有。我问问他们。”
电话挂断,过了十几分钟时间,许泽阳的电话再度打来:“我问过了,天文台的科学家们证实了你说的话。星星和月亮确实都消失了。不仅它们,太阳也消失了。他们的望远镜无法在太空中找到任何星体。”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重大的灾难。失去星辰和月亮还好说一些,失去了太阳,哪怕壮年时代的人类,也绝无可能支撑太长时间。
陈洛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恐惧,感到绝望,但出乎预料的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出现,心中甚至还有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人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就算太阳消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吧。”
无非就是灭亡而已,用哪种方式灭亡,似乎关系也不大。
“陈洛,你呆在那里不要动。我派人定位你的手机去接你。”
“行,我等你。”
手机挂断,陈洛关闭手机屏幕,将它塞入衣兜,再度抬起头来,面对着黑暗一片的天空,再度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陈洛仍旧下意识感觉,这是“医生”干的。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屏蔽了整颗地球的视野,还是将地球挪移到了没有星辰皓月以及太阳的虚空之中,都只有“医生”才能做到。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陈洛喃喃自语着:“你禁止人类生育,将人类迫入暮年时代苟延残喘,你压榨人类潜力,逼迫人类不得不孤注一掷,要冒险展开恒星际航行,现在,又拿走了星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无边黑暗之下,陈洛的心渐渐的,也如同这夜晚一样宁静。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啊……”
陈洛低低叹了口气。
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洛也没有去看手机上的时间,只是这样默默的等待着——墓园远处忽然传来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隐约的呼喊声。陈洛看过去,便看到一些强光手电的光柱正在不断移动。
这大概是许泽阳派遣来接自己的人到了。陈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等待着自己被救援人员们发现。
便在这个时候,如同眼花一般,一轮圆月忽然出现在了天空之中,静静的悬挂在那里,就像它从来未曾消失过一样。
在这一瞬间,月亮的光芒甚至让陈洛感觉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旁边,便看到天空中仍旧群星闪耀,再看向地平线,便看到那里已经有一抹橘红出现。
快要日出了。
陈洛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此刻是早上五点四十五分,距离日出时间还有三分钟左右。
夜晚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陈洛的幻觉,似乎月亮,星辰,太阳从未消失过,仍旧如同过去的几十亿年一样,日复一日的运转。
但墓园远处那些摇晃的光柱却告诉陈洛,这一切并不是幻觉。这都是真的。
星辰,皓月,太阳,曾经消失了,但几个小时之后,它们又出现了。
它们消失的毫无征兆,出现的也毫无征兆。在这一刻,陈洛甚至联想起了人类的婴儿——他们想起来了,便拿起玩具把玩一番,忽然间没了兴趣,便将玩具随手扔开。
那些光柱距离越来越近,呼喊声也清晰可闻。陈洛便大声答应着迎了过去。
简单交谈几句,确认了身份,救援人员们便再度发动汽车,带着陈洛离开了墓园。又在得到许泽阳要与自己见面的消息之后,陈洛再度乘坐地下交通轨道系统,回到了夕阳市,来到了政府大楼之前。
政府大楼这里还有一些之前与年轻人军团战斗所遗留下的痕迹,比如破碎的地砖,某些弹孔等。但人们并没有费心思去修补它们。
略带着一些感叹,陈洛再度来到了许泽阳的办公室之中。
没有寒暄,许泽阳直接将一份文件交给了他。陈洛低头看去,只看了一会,浑身便忽然僵硬了一下。
文件上面清楚的写着,便在星辰,皓月,太阳消失的那几个小时时间之中,地球之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千年。
这份报告是人类文明如今唯一的天文台出具的。测算的依据则是对太阳金属丰度、黑子活动周期、太阳系内其余行星和一些周期性彗星的运转轨道,以及对于银河系众多恒星的轨道测定,还有河外星系的径向速度、距离等。
天文台的专家们至少从上百个方面采集了数据。但不管从哪一方面采集到的数据,都清楚无误的表明了这样一个结果。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错的。
几个小时的黑暗之间,星河流转,光阴变幻,三千年的时光便悠悠度过。
这一幕,与当初陈洛在一瞬间之中穿越六十年光阴,从壮年时代直接来到暮年时代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前一次,“穿越”的只有陈洛一人。现在,则是整颗地球。
陈洛猛然抬头,看向许泽阳。便看到许泽阳也在看着自己。
“这是‘医生’干的。”
许泽阳耸耸肩:“我知道。”
“它为什么这样做?”
许泽阳摊开手,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苦涩:“我哪里会知道。”
“如果让我一人在一瞬间之中穿越六十年时间需要一颗恒星的能量,那么,让一整颗地球在几个小时时间中,穿越整整三千年的时间……这又需要多少能量?”
“大概一个银河系那么多吧。”
“疯了,都疯了。”
许泽阳望着陈洛:“如果说‘医生’的目的,是为了逼迫我们人类文明挖掘出所有潜力去进行一次恒星际航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挥手之间便足以湮灭一整个银河系能量的伟大存在,说是无所不能的神灵都不为过。它又有什么理由如此在意我们人类呢?”
许泽阳上前一步,拍了拍陈洛的肩膀:“陈洛,不要再想那么多了。这是神灵之间的游戏,我们便是神灵股掌之间的蝼蚁。身为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自觉,不要总是去揣摩神灵的意图。”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陈洛心中蔓延到了全身。他不想放弃,但所有的现实都在告诉他,他完全无能为力。
“就这样在地球上度过你的一生吧。”许泽阳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宁静和悠远:“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等我们老年人都走了,你还可以想办法再融入到年轻人群体之中,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趁着我们还有一点工程能力,趁早挑个你喜欢的地方,造一座大房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