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箭雨来势汹汹,黑暗中延州的兵士根本来不及闪避就纷纷中箭,宋温要逃没处逃,只有跳下马紧拽缰绳,躲在马腹之下。
此时天黑,也不知周围到底有多少夏州伏兵,人生地不熟,肚子又饿,宋温气急败坏,心里暗骂安从进急于行军,叫大家伙身心疲惫,此刻斗志全无又能怪谁?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宋温这会只想赶紧回到主帅的大营。
一阵阵密集的箭矢射过,宋温只听得四下一片惨叫,朦胧中不知自己带来的人死伤多少。这时左侧方向急促的马蹄响彻,箭势停顿,宋温逮住机会就要上马,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簇簇骑兵手持长矛,已经近在咫尺。
被密集的箭矢冲散了队形的延州兵士根本来不及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被突然而至的尖利长矛刺穿了身体,倒地气绝。
这一队夏州的长矛骑兵也不知有多少,经过之处,如同利刃割草一般,延州兵士齐刷刷无一例外的被刺个对穿,立时倒下死去。宋温登时呆了,这时身边有人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我投降!别杀我!”
这人说着将手里的兵器往地上一扔,宋温还没看仔细是谁,这声音就像是会传染的瘟疫,瞬间弥漫了四处,许多人都跟着喊叫饶命,将手里的兵器扔掉了。
“老子看谁投降!快御敌!”
任凭宋温叫喊,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宋温一边喊一边慌忙的打马逃过长矛兵的围剿,可身边的人已经七零时间血腥遍地、惨叫声声,他慌忙的不辨方向,往前直冲,迎面又是一阵“唰唰”的步伐,分明是无数人大步前来。
这又是什么人?宋温心惊胆战,不知多少人一排排的汹涌而至,手里都握着大刀,不分倒地负伤的还是站立要跑的,见到延州兵就砍,刀光闪闪间断手残臂飞舞,鲜血四溅。
这场面简直犹如修罗地狱。宋温激灵灵的打了几个寒颤,懵地他听到一声暴喝,握刀队伍中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指着自己像是牛一样的吼了一声。宋温一愣,这个对着自己喊叫的人竟然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他一脸胡须,眼睛犹如铜铃,整个人比自己还大了一圈。
“我的娘!这是人是怪?”宋温再也无心恋战,再次拍马逃离,但“咻”的一箭射来,正中他胯下战马的脖子,这马登时“噗通”倒地,将宋温结结实实的压在了那里。
宋温惨叫一声,一动不能动,只能透过氤氲的雾气看着黑漆漆的夜空。那些握刀的夏州兵士转瞬就到了宋温面前,当前的那个环眼虬髯的男子低头一瞧,嘴里哇呀了一声:“逮住这个活的,他娘,这是个当官的。给老子绑了!”
宋温早就被摔得七荤八素,再被马一压,大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反倒是被这人打雷一样的声音给弄醒了。等到被这些人七手八脚的抓起来绑个结实,听到有人说:“将他衣服扒下来,其余人一样。快!”
这声音有些熟悉,宋温此时头昏脑胀的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心里正在琢磨他们脱自己的衣服干什么,猛地打了一个突——难道夏州的这些野人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宋温不由“啊”了一声,连声叫道:“我是延州军先锋官,你们不要吃我!我皮糙肉厚不好嚼……”
“你娘!”一声粗暴的低喝声响彻在耳畔,宋温急忙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个大眼壮实的汉子。此刻近了,宋温看清他比自己还黑,知道他是领头的,赶紧说:“我……”
“宋将军别来无恙?”一个人说着话从这个黑脸大汉身后闪出,宋温一呆,发觉是个小白脸。再仔细辨认,此人竟然是那会去延州要药材的娘娘腔李彝殷。
是他!白衣二刈子夏州五王子李彝殷!
这个“李彝殷”这会却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延州军服。见过面三分亲,宋温慌忙的说:“熟人!熟人!好久不见了,李司马小王子你也别来无恙?”
被称作“李司马小王子”的正是赵旭。那个逮住宋温的却是燕归农。此刻赵旭没功夫和宋温扯皮,他见燕归农已经将宋温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问道:“宋将军,你们的粮草在营帐哪个方向?”
宋温瞬间明白赵旭的用意,知道赵旭让夏州兵换上延州兵士的衣服,意图趁着黑夜去放火烧延州军的粮草,但此刻又不能不老实,不然性命难保。
赵旭说的客气,但语气不容质疑。此时性命攸关,真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宋温哪里还敢有半句假话,说了延州军粮草的方位。赵旭立即传令,所有人用物裹住马蹄,迅速前行,去烧安从进的粮草。
宋温正在想自己和赵旭怎样套近乎,被人猛地在头上一敲,昏了过去。
这一顿厮杀,赵旭用了诱敌深入的计策,其余的战术,完全是按照当年那个戴金属面具的回鹘将领对付契丹兵的招数,先是一阵箭羽无差别齐射,然后是长矛兵远距离刺杀,等延州兵已经大部分没有反抗能力,再用大刀队伍齐茬砍了过去,只此一轮,宋温带来的两千人竟然几乎全部死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
赵旭初战告捷,信心大增,先锋军士气大振。大家尊了赵旭的令,裹起马蹄,换了延州军的军服,趁着夜色迂回绕道,避开了正面,从一侧突然出现在了安从进军队放置粮草辎重的地方。
尽管刚才已经完胜,但即将接近延州军大营,仍旧看到军营中火把摇曳,如同白昼,照耀的旌旗招展,剑戟如林,铁蹄声沓沓作响。
赵旭心里暗叫一声侥幸,不过此时箭在弦上,除了一鼓作气再无他法。他一马当先射死了十多个警戒的斥候,随即就冲进了大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守卫的兵士手中抢过一个火把,直奔辎重营。待到延州兵发觉不对劲,呼喊着赶来,赵旭已经抢得先机,钻入营中,高举火把,见物便烧。
片刻之间,他就在辎重营中连点了好几个火头,这时燕归农带着人马也已经冲了进来,同样的只管放火,延州兵哪里扑救的急,顿时星星点点的火光冲天,粮草辎重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赵旭这队人只为放火,不为杀人,点燃就走,因此火势立即蔓延开来,延州士兵登时乱了套,火光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哪个是敌人,因为穿的都是一样的服装,也不敢乱下杀手,弓箭更是不能乱放,这就让赵旭更加肆无忌惮。
燕归农烧的兴起,两手举着两根火把到处放火,也不知道是点燃了什么,竟然“轰”的一声爆炸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天际,所幸他只是放火跑过,而不是逗留,一个气浪冲来,将燕归农连人带马给掀的飞起,噗通一声撞到粮草堆上。
赵旭看到了燕归农腾云驾雾一样的飞起,嘴里大叫一声急忙拍马过来,在黑烟白雾缭绕之间,只见燕归农全身乌漆墨黑,身上衣衫褴褛,手里的火把也没了影子,整个人就剩眼睛能看得清有白色的眼珠子。
等赵旭过来,燕归农全身几乎精赤,他站在粮草上哈哈的大笑着,瞅见赵旭一脸关切,嘴里叫道:“过瘾!过瘾!比放炮仗都爽利,真他娘的嘹咋了!简直美滴太太!”
这时一股火药硝石气味扑鼻而来,赵旭心里大惊,知道此处存有火药火油,原本都是攻城所用,连忙伸出手,燕归农福至灵犀,抓着赵旭的手腾身飞起,骑在了赵旭身后,两人刚刚骑马没跑几步,又是一阵巨响,比刚才的响声还要剧烈,无数声惨叫从身后响起,燕归农大声叫道:“好怂!安从进这死货想用火药炸死我们,老子先让他屁股开花!”
但是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谁也听不见燕归农到底在喊叫什么。
延州军营这会彻底的乱了套。
就在此时,李仁褔在夏州城里听到城外的巨大响声,他令人探报,李彝超已经发现了长泽丘那里的异状,急忙跑进王府。
李仁褔站在王府高塔之上瞭望,见延州军营火光冲天,问询左右,李彝超说是五郎彝殷袭击敌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仁褔知道成败就此一举,急忙传令,让李彝超、李彝俊、李彝敏以及夏州将士领兵齐发,全力攻打安从进。
夏州兵马本来就分散在四个城门之外,城里的兵将只是禁卫,这下烽烟滚滚,号角齐鸣,五路人马分别朝着长泽丘奔赴冲杀。安从进在长泽丘刚刚的收拾住了辎重,还没稳住,夏州党项铁骑就蜂拥而至,一时间人叫马嘶,杀声震天,延州兵将登时军心大乱,自相践踏,左奔右逃,冲杀之间死伤无数,溃不成军,纷纷趁着夜色逃窜。
李仁褔在城中听到捷报频传,不禁大喜,不顾夜色,从府中快马奔驰,登上城门,对着长泽丘方向眺望。只见一片乱遭,呼声喊声震彻云霄,又哪里能分辨的出哪个是夏州兵,哪个是延州军。
赵旭载着燕归农冲杀出重围,李彝超带着大队骑兵蜂拥而至。李彝超见赵旭满脸乌黑,全身被烟熏火燎,再见燕归农一身黑不溜秋几乎一丝不挂的样子,知道刚才实在凶险。等听赵旭大致说明偷袭安从进辎重、放火烧营后大喜:“五郎今次当记头功!”说罢就要带人冲杀,赵旭大声喊道:“捉贼擒王!哥哥何不抓了安从进那厮!”
李彝超大笑:“正该如此。走,今夜就将安从进抓了,好让洛阳皇帝知道我们夏州的厉害。”
延州军兵败如山倒,谁也稳定不了溃逃的局面,李彝超和赵旭率军直直追了几十里地,最后顺着黄河岸边看到丢盔弃甲无数,知道安从进已经过河跑远了,才勒马站住。
这一夜,五万延州大军被夏州铁骑大败于长泽丘,安从进只带了几个亲兵落荒而逃,先是坐船东渡过了黄河,避开夏州追兵后又过河西渡,星夜跑回了延州。延州兵群龙无首,犹如无头苍蝇,大批死亡,没有负伤的也是寥寥无几。而且他们多数并不是被夏州兵士所伤,被自己人慌乱逃亡时踩踏阵亡的,不知几何,那些勉强跑到黄河边想到河东的,却没船可乘坐,被淹死冲走的,更不知有多少。
夏州军此役大捷,缴获物资不计其数,战马更是万匹至多。这是李仁褔自从做了朔方王后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大唐军队,心里之喜,溢于言表。第二日他亲自巡视长泽丘战场,眼见到处狼藉,真是触目惊心。
李仁褔意气风发,知道这次战胜安从进赵旭居功甚伟,叫赵旭到了自己面前,说道:“我儿彝殷,勇武过人,有胆有谋,我很是喜欢。赏黄金百金,三百匹马,五百头牛,三千头羊,两百匹骆驼。”
众位王子和将军大臣听到王爷对五王子的封赏,脸上都是庆祝恭贺,唯独李彝敏和李彝俊脸上带笑,却暗翻白眼。
赵旭一直将李彝超和李彝敏李彝俊的动作瞧在眼里,听到李仁褔的话,下马拜谢,大声说道:“父王,这次我军大胜,彝殷虽然身为先锋,但真正有功的是我夏州勇士。昨夜若不是防遏使指挥得当,亲自冲锋陷阵,解救我于危难,我恐怕已经死在延州军的包围中。因此,父王的赏赐彝殷实不敢当,请父王收回成命。”
李仁褔见赵旭不居功自傲,心里喜欢,见他更是在众人面前抬高二子李彝超,深合自己心意:“彝超的所为,我是知道的,诸位将领和夏州兵士奋勇杀敌,舍身忘死,我更是知道。这是王对你的奖赏,你不要再推辞。”
赵旭这才起身重新上马,跟着李仁褔身边。李仁褔回到城中,让将领大臣退下,只留下几个儿子,问:“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李彝俊见今天被赵旭抢尽了风头,这会当仁不让,抢先说道:“父王,我看应该乘胜追击,趁着安从进兵败,我们铁骑直冲、趁势拿下延州,想他也没有还手的机会。这叫趁他病要他命。”
李仁褔未置可否,问:“那,谁带兵?”
李彝俊没有迟疑的回答:“昨夜二哥和五弟已经建功,儿子愿意领兵前往延州,为父王再添一功。”
李彝敏想说的话却被李彝俊抢先了,心里想你小子咋恁能呢!你恁能昨晚躲在人家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腿抽筋了呢!
李彝敏暗自将李彝俊骂了个狗血淋头,等李彝俊说完,紧跟着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儿子也愿意前往。”
李仁褔笑笑,问李彝超:“二郎,你是什么意思?”
李彝超没有迟疑,说道:“我听父王的。”
李仁褔“哦”了一下,再看赵旭。赵旭心说几个儿子中李仁褔偏爱李彝超不是没道理,李彝超总是以李仁褔的意思为他自己的意思。
那自己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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