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亲王善耆是王公大臣中的一个另类,表面上看是个老好人,上至总理大臣、六部九卿;下至微末小吏、兵卒百姓,他都待之如春风,示以笑呵呵的面孔。同时他又是一个难得的干才,凡他署理的事务无不井井有条。
善耆的人缘好,做事周到,因此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将紫禁城的护卫事体交给他。
善耆在骨子里不赞同慈禧擅权,他认为一国之君是皇帝,太后干政并非国家之福。可他能怎么办呢?改变不了现状,又不敢赌上身家性命去和慈禧论个短长,只能隐忍不发,从长计议。
善耆常与李鸿章讨论国家富强之道,也尽力学习西洋政治,有一套改革吏制的方略,只是不敢端出来,他要等着慈禧归天之后,归政于皇帝时再大干一场。
眼下要做的是对慈禧言听计从,不与慈禧的宠臣交恶,以此保全自己。比如兵部尚书刚毅,此人虽贪婪无比,却是慈禧最为倚重的权臣之一。善耆不屑与之为伍,可还得处处维护着他。
一个掌管兵部,一个掌管禁宫侍卫,二人形同慈禧的左右手,他们和睦相处,齐心合力是慈禧最愿意看到的。
刚毅被参劾,别人不出面替他说话,善耆不能不站出来。
善耆是正宗的爱新觉罗皇族,十二家****之一,有他支持,刚毅的腰杆子便硬气。
投桃报李,刚毅携了礼物过府答谢,善耆假称身体不适,不出来相迎,由管家将刚毅引至客堂。
刚毅知道善耆不收重礼,便精挑细选了一对硕大的珊瑚珠子,瞧着不起眼却是价值连城。
江南一行,刚毅个人的收获比催缴来的那些税银毫不逊色。善耆瞧着血一样红的珊瑚,心里极不自在,有心不收,又怕刚毅多心,只好勉为其难收下。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儿话,刚毅便将话题转到德州遇劫上,然后当作笑话讲道:“王爷,您说怪不怪,世上竟有两个长得丝毫不差的人。”
“这有何奇怪的,一奶同胞的兄弟姊妹可不就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么。”
“若是一奶同胞的两个人自然不奇怪。下官在德州见到一个女子,原是被革职的巡漕御史之女,方才在王府里,下官看见一个公子,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却长得一模一样……”
“有这样的事?不知你说的是本王府里的哪个人。”
“此人并非是王爷府里的人,而是来访友的,好像是宜公子的朋友。”
肃亲王府有规矩,不许外人擅自入内,宜公子本就是客,他怎能引外人进来呢。善耆不悦,道:“哦,宜公子的朋友?倒未听说他交了朋友。”
“那位公子是沧州人,沧州离着德州不远,因此下官难免生疑,请王爷不要怪罪下官多嘴,外面的形势比京城乱上百倍,下官担心不明身份的人闯进京城生事……”
善耆怎能不怪,心里说你管得好宽,竟然管到本王头上了。
“你莫不是怀疑有乱匪混入本王府里了吧?”
“下官不敢,若真有乱匪混入京城,也是下官的失职。下官是想到德州遇劫,一个女子怎会误上官船?这会儿又遇见一个和她长得分毫不差的人,下官着实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他们本是一个人?这个好办,将他叫过来审一审不就是了。”
善耆说的是气话。刚毅为官多年,八面玲珑,按说不该讲出这种有失礼数的话来。
刚毅不这样想,他由江南一路走来,深知外头的乱象,不能不多加小心。他和肃亲王一个掌握京城九门出入,一个是禁宫侍卫统领,况且肃亲王府不是别的地方,若真有乱匪混进来,出了事便会被别人抓了把柄。
刚毅明白肃亲王心里不痛快,可这个谜底若不揭开,他着实难以心安,便狠下心来道:“王爷这样说下官便无地自容了,既然是王府的客人,下官怎敢造次。不过,将那位公子请过来,请王爷过过目,凭您的火眼金睛,一看便知此人可不可交……”
善耆已然恼了,不等他的话说完,道:“来人啊,将徴宜和他的朋友叫过来。”
宜公子方才是为钟以士解围,才不顾王府规矩,将他请进王府里,这会儿听到肃亲王有请,猜到是刚毅作怪,问道:“钟公子,你和刚毅有过节?”
“以士并不认识那位大人。”
“这可怪了,他因何揪着你不放。不怕,去见一见他,心里没病死不了人。”
钟以士没办法,只好跟着宜公子来到肃亲王面前。
“徴宜,书读得如何了?”善耆先问宜公子读书的事,言外之意是不安生读书,胡乱交什么朋友。
“徴宜这几日做了一篇文章,自我感觉还不坏,正想请王爷斧正呢。”
善耆哼了一声道:“你和这位钟公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宜公子想了想,有心撒谎却不敢,他还不知钟以士的底细,若贸然胡说,被刚毅问出破绽来,他从此便无脸在王府住下去。
“我二人相识不久,钟公子人品学识俱佳,徴宜心生仰慕……”
“你知道他的底细吗?”善耆毫不客气地问。
“英雄不问出处,徴宜自信还有识人之明,钟公子虽出身寒微,却是个有担当的人,君子之交何必刨根问底。”宜公子瞥了刚毅一眼道。
此话讲得极冲,但善耆知他是冲着刚毅去的,并不生气,点点头道:“君子之交自然不分贵贱,不过还是要坦诚以待。”
刚毅站起来,绕钟以士走了一圈,忽道:“张秀,钟以士,你究竟叫什么名?”
钟以士冷笑道:“这位大人,在下是宜公子请入王府作客的,不是来此受审的,您惹疑在下的身份,何不将在下押去顺天府过堂。”
刚毅厉声喝道:“王府岂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本官若没看错的话,你并非张秀,也不叫钟以士,而是在德州抢官船的那些乱匪同党。”
“您是兵部尚书,您说谁是贼谁便是贼,悉听尊便。”
刚毅冷笑一声,忽得抬手打掉钟以士头上的暖帽,钟以士一头秀发露出来:“又来女扮男装这一套,讲,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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