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公子和钟以士被带进李府,李鸿章站在轿厅前,大红灯笼照得他红光满面,眼里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烧。
宜、钟二人跪倒在他面前,钟以士道:“中堂大人,小民有冤情……”
“住口,方才是谁在本府门外哀歌?”
李鸿章是一代大儒,慈禧太后倚重之臣,在他面前,没有人不战战兢兢,宜公子抬起头来,迎着李鸿章威严的目光,怯声道:“学生徴宜见过李中堂。”
自称学生,那就是秀才,徴宜的名字李鸿章不曾听说过,看他的打扮,应是八旗子弟。
李鸿章冷笑道:“身为儒生,不守读书人的本分,深夜在本府门前大放厥词,你可知罪!”
既来之则安之,宜公子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学生诵先贤文章,何罪之有?”
被宜公子顶撞,李鸿章大感意外,感到此人定有来历,问:“你是哪家的子弟?”
“学生来自关外,游学京城。”
宜公子不肯报上家门出身,扭头指了指钟以士又道:“这位钟小……钟公子有冤情要请李中堂作主。”
“他是你什么人?”
“学生与‘他’并无瓜葛。”
“哦,如此说来,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喽?读书人不安心读书,管得可够宽的,难道你不知顺天府是干什么的?”
“孟子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圣人教诲学生,读书人要心怀天下,小民有难,学生不能坐视不理。学生知道顺天府是干什么的,但也知道那些官僚平日的所作所为。”
李鸿章见他谈吐不凡,不敢等闲视之,坐进管家搬来的椅子里,道:“你知道大清国的官僚平日都做些什么,讲来听听。”
宜公子道:“学生今日不是来告那些官僚状的,李中堂只要知道连李鸿瀚李大人的门下都无处申冤,便明白那些官僚的作派。”
钟以士接口道:“小民冤枉。”
在门外大呼李鸿瀚属下有冤情,李鸿章既要顾及面子,又要避嫌,不能不维护自己的尊严,如今到了自家院中,事关胞兄的门下,自然要问个明白。
“你有何冤情?”
“不是小民有冤情,而是小民的朋友,李大人门下何少白有冤情……”
钟以士从头讲起,将何少白意欲进京城补缺,以全忠孝之心,她承物请托,被刚毅撞见,诬她为匪,牵连到何少白等等毫不隐瞒。
这算什么事,在李鸿章来看可笑至极。他原本对刚毅在德州遭劫一事并不知情,听完钟以士的申告,对照刚毅的为人,立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何少白在南方当差,官船在德州遭劫,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即便要找个替罪羊出气,也犯不着将手伸那么长。
何况何少白是李鸿瀚带往南方的,跟随他多年,疑何少白为匪,岂不是说李鸿瀚识人不明,养痈为患。
这个刚毅,为自己那点小九九,做事完全不动脑子。
李鸿章心里大为不快,隐忍不发,面无表情道:“老夫知道了,都起来吧。”
说罢李鸿章起身回房,管家打发钟以士和宜公子出门。
翌日天一明,李鸿章命人去请刚毅。
刚毅不在府中,他起个大早,亲赴刑部大堂监审何少白。
何少白被诳入京城,以为是来补缺的,毫无提防,将自己送到了兵部衙门。刚毅暴喝一声“拿下!”
侍卫过去将他锁住,戴上枷锁。何少白心里道,坏了,不知是哪件事情败露。将所有的秘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未想到哪里露出马脚。
“大人,这是为何?”
“何少白,你可认得钟以士?”
一听提到钟以士的名字,何少白醒悟过来,事情出在钟以士身上,可她能出什么事呢?惊动了兵部,自然不是小事,莫非钟以士参与了抢劫税银?那也不对啊,为何别的人不提,单单提她的名字,是只有她被官府捉住了么。
何少白道:“认得。”
“如何认识的?”
如何认识的?如实讲出来,牵扯的人可就多了,想钟以士聪明过人,谢玉田有恩于她,王正谊是她的师爷,钟以士断然不肯连累这二人,若撇开这二人,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何少白脑子转子两转,道:“在南京认识的。”
“胡说八道,她一个女人,去南京做什么!”
“她是女人?这个小的倒不知道,只知他是一个翩翩公子,街头偶遇,聊起来得知他是同乡,小的在外多年,听着乡音亲切,便动了结交之心,不知他……触犯了哪条律法?”
“你不知道她是女人?”
“那如何能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的总不能一见便扒人家的裤子吧。”何少白说着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大人这样一提醒,倒是有些像,早知她是女人,小的便不放她离开南京……”
“住嘴,身为督标标总,言谈举止毫不检点……哼,官差只不过是你的一张表皮,其实你本就是乱匪一伙的,是不是!”
“大人,这个罪名可不能乱安的,小的追随李鸿瀚李大人多年,是何样的人您问一问他老人家便知。”
刚毅真不知道他是李鸿瀚的门下,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顿时骑虎难下了,人已然枷了起来,莫名的放掉,他这个兵部尚书还有何威严可讲。
转念又一想,李大人的门下就不会出败类了么?若是查实他真有通匪行为,管他李鸿瀚还是李鸿章,这可是个惊天的大案,了不得的功劳。
刚毅想出一个进退自如的法子,将何少白交给刑部。有功劳算大家的,得罪了李鸿章,也是大家的,总之是为朝廷办事,他李家能有何说道。
案子移交到刑部,接着便出了灭门案,何少白被忘在了刑监里。
这几日终于清闲了些,刑部开审何少白通匪一案,案子是刚毅经手的,他是知情人,刑部尚书便请刚毅监审。
两位尚书会审何少白,阵仗可够大的,刑部官员都猜着何少白来头定然不小,等到弄清事情原委,揭晓何少白的身份,刑部尚书不干了,这他娘的不是明摆着给老子下套吗?!没有物证,没有旁证,仅凭疑他通匪便送到刑部来,若都是这般办案,再建十个刑部大牢也不够用的。
关键还在于何少白与权倾朝野的李家关系匪浅,莫说别处,单是刑部,不知有多少李鸿章的门生故吏。
刑部尚书可不是官场雏儿,他瞧着苗头不对,找个借口离开公堂,再没露面。
将刚毅晾在了刑部大堂上。
刑部尚书是主审,他不在这案子如何审下去,刚毅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李鸿章差人来请他,解了他的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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