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一个昆阳人,其名声迅速传遍各路义师,那便是昆阳当地人称‘应山之虎’的周虎。
赵寅初次听说这个人,是因为此人击败了江夏义师的渠帅关朔。
谁曾想到,手握八万大军的关朔,竟然会在昆阳那一座小小的县城折戟沉沙,遭到重创。
对此赵寅曾感到很纳闷,毕竟他鲁阳离鲁阳也不算太远,两县仅隔着一座应山而已,昆阳县竟出了这等人物,这让赵寅大感惊讶。
他记得,当时就连他的老师公羊先生都感慨地说了句:“荆楚、长沙,两支义师因这个周虎而延误战机,可见晋国气运犹在啊。”
当时赵寅亦不敢反驳,暗自感慨,果真不可小觑天下英豪。
直到两个月前,他再次听说了‘周虎’的名字,从他们家忠心的卫士张季口中。
此时他知道,原来击败了长沙义师的周虎,竟然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赵虞。
当他将这件事告诉他的老师公羊先生时,公羊先生也很震惊,当然,也很尴尬。
毕竟这位老先生几个月前还在感慨晋国‘气运犹在’,没想到这股‘气运’却是他们赵氏这边的——虽然因为误会而出现了一些变故。
『周虎,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在带着楚骁、阿竹几人前往咸平县一带的途中,赵寅仍暗自品析着他二弟的化名。
初次听闻时他没有在意,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他二弟的化名饱含蕴意,毕竟,周是他们母亲的姓氏,而虎,则是他们兄弟的乳名。
赵寅立刻就意识到,他二弟赵虞,也走上了一条与他相同的路,即隐瞒本名,伺机复仇。
区别仅在于,他二弟隐瞒本名,化名周虎,而他,则隐瞒本名,将表字作为了名字——赵伯虎。
得知弟弟还活着,这让赵寅十分高兴。
但,意识到同样抱着复仇的目的,这让赵寅喜忧参半,既欣慰又担忧。
平心而论,目前各路义师的战况并不好,乍一看攻占了许多地盘,但实际上呢,晋国仍有余力——只要那位被称作‘日下之虎’的当朝太师陈仲还未被他义师击败,他义师就谈不上稳操胜券。
哪怕他的老师公羊先生已经前后击败了韩晫、章靖两名陈太师的义子,打破了‘陈门五虎’昔日的威名。
在这样一场胜负未知的战局里,赵寅自然不希望他的二弟插手其中。
固然,他的二弟比他更具智慧,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二弟当年仅带着静女一名侍女,是如何收复了黑虎山的山贼,甚至于后来成为了昆阳县的县尉。
倘若有这等本领的兄弟相助,兄弟俩一起复仇,那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万一败了呢?
老师公羊先生曾对他说过,他家想要复仇,就要做好与晋国为敌的准备,这一点,赵寅毫不怀疑。
然而,晋国延续一二百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败的,万一失败,赵寅可不希望落到兄弟俩齐齐被砍头的结局。
考虑到二弟赵虞已经‘混’成了昆阳县尉,赵寅自然不希望他再插手。
他的化名赵伯虎,已经被晋国朝廷收录在案,成为了一名反贼,只要晋国还在,几乎就没有任何周旋余地。
但他二弟赵虞却可以,只要安分守己,仍可凭着‘周虎’的身份,与静女好好过日子,继而延续他鲁阳赵氏的血脉。
『我已吩咐张季带话给二弟,想来二弟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赵寅心下暗暗想道。
在赶了一日路程后,赵寅一行人于十月二十二日晌午,抵达了咸平县境内的江夏义师大营。
带他一同前来的江东义师大将吴懿特地亲自来告知他:“公子,据前哨所言,前面不远,便是江夏义师渠帅陈勖陈渠帅的大营了。”
“唔。”赵寅点了点头。
他知道,吴懿与其说是他给这个‘赵璋侄子’面子,不如说是给他老师公羊先生面子。
想到此事,赵寅亦不禁有些自豪,他江东义师上下,无不敬重他的老师公羊先生。
不过一想到老先生的身体状况,赵寅又不禁担忧起来。
八年前那次逃亡,公羊先生在沙河那冰冷的河水中泡了一个晚上,他与阿竹、楚骁等人年轻,还可以抗过来,但这位老先生却因此落下了病根,后来这些年,只要梅雨天气,他老师的双腿就会剧痛,严重时别说无法行走,就连坐着也是奢求,只能坐在一架装有轮子的椅子上,让护卫推着行动。
一直到最近两年,情况越来越差。
约半个时辰后,赵寅一行人跟着大将吴懿,来到了江夏义师的军营前。
此时,江夏义师的渠帅陈勖已得知了吴懿、赵寅一行人的到来,早早带着项宣、周贡、朱峁等将领,在营外等候。
值得一提的是,同行的还有豫章义师的渠帅,程周。
在见到陈勖、程周众人后,吴懿带着赵寅连连告罪:“吴某来迟,叫两位渠帅久等了。”
豫章义师的渠帅程周,这几年都跟江东义师混在一起,彼此非常熟络,在听到吴懿的话后,程周笑着说道:“吴懿,你以为程某是来迎接你么?我是来迎接伯虎公子。”
说罢,他朝着赵寅抱了抱拳。
从旁,陈勖亦朝着赵寅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原来这位便是伯虎公子,陈某耳闻已久。”
赵寅当然明白,程周只是看在他堂伯父赵璋与他老师公羊先生的面子上,并不意味着他真正折服了这些义师将领,自然也不敢托大,恭敬地抱拳回礼:“程渠帅、陈渠帅。”
双方寒暄了几句,旋即,陈勖便将众人带到了营内的中军帐。
出于对赵寅的尊重,陈勖将他安排在东侧第二席,仅次于程周,就连吴懿,也很识相地坐在赵寅的下手。
而西侧,则坐着项宣、周贡、朱峁等一干大将。
待众人都坐定之后,陈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环视着中军帐内众人,沉声说道:“时间紧迫,陈某就不过多客套了。据细作送回的消息,梁郡已集结了十万军队,其中,四万河南郡军,由河南都尉李蒙统率,两万颍川郡军,由颍川都尉周虎统率……”
『唔?』
原本静静倾听的赵寅闻言一愣,抬头看向了陈勖。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颍川都尉周虎?
可能是注意到了赵寅的惊愕,陈勖停止叙述,问道:“伯虎公子有什么要问的么?”
“抱歉打断陈帅。”
赵寅抱了抱拳,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这个周虎……莫非就是昆阳的那个周虎?他不是昆阳的县尉么?怎么……”
陈勖恍然,抬手指向项宣、周贡几人,说道:“此事,便由项宣、周贡二人为伯虎公子解惑吧。”
“我来解释吧。”
项宣也知道对面那位伯虎公子身份尊贵,抱拳沉声说道:“如伯虎公子所言,那周虎原先确实昆阳县的都尉,但突然有一日,他被颍川郡守李旻招到了许昌。周虎到许昌后,便趁机夺了前都尉曹索的权柄……”
他顿了顿,在环视了帐内众人后,继续说道:“颍川前都尉曹索,被周虎逼迫,失了权势,被我说服,投诚了我义师,我本欲与他里应外合谋取许昌,但周虎此人,兼狡猾、谨慎于一身,竟是没有中计,无奈我等唯有放弃颍川,率军与陈帅汇合……”
这一番话解释,听得赵寅目瞪口呆。
他弟弟赵虞,如今是颍川都尉了?而且就在对面?正统帅着两万颍川郡军与他三支义师对峙?
饶是赵寅,此时此刻亦不知该做什么表态。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干笑两声道:“这个周虎……还真有几分本事啊。”
听闻此言,陈勖立刻说道:“伯虎公子,千万不可小觑这个周虎,关朔与我当初在昆阳,就因为轻敌,吃了大亏。此人虽出身草莽、为人粗鄙……”
『你才出身草莽、为人粗鄙!』
赵寅暗自嘀咕了一句,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微微点头,好似听着陈勖的评价。
“……但此人善于用兵,善于用计,甚至,擅长实战诡计、手段。……拜他所赐,长沙义师有万余士卒倒戈,更有鞠昇、曹戊、秦寔、贾庶、徐慎、许马六名曲将被离间,投奔至其麾下,甘心为其所驱使……”陈勖正色凝重地说道:“相比较他用兵的本事,他耍弄离间之计更为厉害,诚然是义师此番所面对的,最值得警惕的两人之一……”
『那小子……这么厉害?』
赵寅心下很是惊讶,不过不以为然。
因为他知道,对面那个‘周虎’,不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否则,他日见到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他就要长兄的名义执行家法了。
“另一人呢?”他沉声问道。
“另一人……”
陈勖环视了一眼帐内众人,沉声说道:“那便是晋国太师陈仲膝下二子,陈门五虎之一,薛敖!”
“……”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良久,江东义师大将吴懿才迟疑问道:“是传闻中,率十八骑击破上千名太原马贼,力毙贼首、杀敌过百,己方一骑不损的那个薛敖么?”
“啊。”陈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就是那个,车骑将军,薛敖。”
“……”
众人面面相觑。
而与此同时,在梁城内,在都尉童彦的府上,赵虞正与陈勖等人口中的车骑将军薛敖一同喝酒作乐。
看着薛敖哈哈大笑,单手提着一个酒坛咣咣地灌酒,赵虞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下,麻烦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泛起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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