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对泰山贼展开反伏击,那么就得先找准目标,章靖在经过权衡之后,决定率先对东部的泰山贼下手,即东王朱武与吕王吕僚这两支。
原因很简单,因为朱武与吕僚这两名贼王,是泰山贼诸天王中比较擅长领兵作战的,并且二者的贼寨亦相距不远,因此能够像上回算计朱虚县的县军那样联合作战,对比泰山贼其余几支贼王的军队威胁度最高,其次则是北王王鹏。
是故,倘若能设计重创朱武与吕僚的贼军,势必能沉重打击泰山贼的气焰。
在这一点上,薛敖与王谡亦持相同的观点。
为了伏击朱武与吕僚的军队,章靖做了一番安排。
他将麾下的两万太师军,以及王谡部署在琅琊郡东莞团城一带三万河北军分成数股,分别驻扎于各县,摆出准备代替各县县军驱逐境内小股泰山贼的架势,好比是铺开了一个袋口。
同时,他又请薛敖将其麾下五千太原骑兵秘密调来临淄一带,一旦朱武与吕僚的军队调入太师军与河东军铺开的袋口,太原骑兵立刻出动,封死袋口,从而将掉入陷阱的泰山贼团团包围,一举剿灭。
问题是……
“泰山贼会中计么?”王谡有些犹豫地问道。
“未必不会。”
章靖神色严肃地解释道:“在我看来,近期泰山贼的种种行为,其目的无非就只有两个,其一,尽可能地抢掠粮食,其二,尽可能地削弱各县县军,以便拖延我等联合围剿。我决定派太师军与你麾下河北军护送各县之间的商队,防止再遭泰山贼劫掠。……朱武与吕僚见找不到机会劫掠,就只能设法伏击我方的军卒,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坐以待毙吧?”
从旁,薛敖皱着眉头说道:“若将精锐集中于齐郡一带,其余几郡的防守力量可就削弱了……”
他指的主要是泰山西部的济北郡与泰山北部的济南郡。
“无妨。”
章靖正色说道:“泰山西部只有一个丁满为祸,此人生性胆怯懦弱,迄今为止二哥你驻军卢城,他一步也不敢踏出泰山,二哥只需留下少量骑兵行疑兵之计,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北部的王鹏……介时我派夏侯鲁率一万太师军驻军于东平陵一带,再叫其率军进山探路,做出欲进兵的架势,应该足以唬住那王鹏。只要西边与北部堵死了,泰山贼就只能从东边与南边想办法……南边的话,谨慎起见,少言留在琅琊郡的另两万河北军可以稍稍北调,一支部署于东安,一支驻扎于鲁郡与琅琊郡的边界,泰山贼所谓的南天王陶绣,亦是生性胆怯多疑之辈,只要那那支河北军摆出攻山的架势,他也未必敢轻举妄动。”
“唔……”
薛敖环抱双臂闭着眼睛思忖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此后几日,章靖、王谡二人就对各自麾下军队做了一番调度,而薛敖亦在卢城布置了疑兵,故意叫泰山上的泰山贼看到他麾下骑兵在卢城往返邻县之间来来回回。
尽管此时这三名五虎的伏击计划还未展开,但泰山义师中明显也已察觉到了官兵的变化,比如一万太师军突然从临淄调往济北,堵住了北天王王鹏的出山之路;而南边,原本部署于东海郡与琅琊郡之间的另两万河北军,也相继被调至东安与鲁郡东部,双双钳制住了南天王陶绣的出山之路。
说实话,这里所谓的‘堵住’、‘钳制’,说白了就是将重兵摆在了泰山几支天王军的家门口,硬要说有什么效果,其实说到底也只是震慑居多。
就像前一阵子章靖回到临淄后,仍令陈玠率一万太师军驻扎在临朐县,堵在东王朱武的家门口,可有什么用呢?泰山东部山区那么大,朱武麾下的贼众照样可以下山劫道,陈玠的军队就算及时得知泰山贼的行踪,最后大多也只是无功而返。
但这样的布局却透露着一个讯息,即山东晋军已在筹划对泰山展开总攻。
倘若泰山义师储藏的粮食充足,他们根本无需担忧晋军的动作,大不了在山里躲上几个月嘛,难不成晋军还能从茫茫山海中找到他们不成?——况且在山林中作战,泰山义师占据地利上的优势,也未必就不能击退晋军,毕竟到时候围攻他们的晋国亦良莠不齐,就算招架不住太师军与河北军,不还有各县县军这个软柿子么?
只要捏扁了这颗软柿子,单凭太师军与河北军,其兵力根本不足包围整个泰山。
所以说章靖的这番布局,最大目的主要是为了令泰山贼产生恐慌,真正其实也没太大用。
四月初五前后,泰山义师的各支天王军,也相继得知了山东官兵的驻军变动。
大天王周岱急将张翟唤到跟前,惶恐说道:“我收到消息,章靖等人即将全面围剿我泰山义师,不知军师可有应对之策?”
张翟笑着宽慰道:“大天王放心,我认为官兵应该不会在此时发动围攻,一来我等还未收到陈太师返回临淄的消息,二来眼下已临近四月上旬,山东各县即将展开春耕,章靖怎么可能放弃泰山周边各郡县的春农之事来对付我等?他就算要围攻我泰山义师,也必然会在春农之事以后,大抵是四月末。”
见张翟神态镇定,周岱心中亦镇定了许久,又问道:“倘若介时官兵果然来攻,军师可有应对之策?倘若我义师粮食充足倒还好,可眼下义师粮食紧迫,怕是无力面对官兵的围剿啊……”
“大天王请放心,在下已有对策。”张翟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听闻此言,周岱这才逐渐放心下来。
他哪知道,其实张翟此刻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虽说他有某位周都尉千里授计,可他面对的薛敖、章靖、王谡也并非善于之辈啊。
比如章靖,此人就迅速对他泰山义师的‘破交’、‘破袭’战术做了应对,一方面下令各县县军停止出击驱逐的行动,安心操练军卒,一方面分兵派太师军、河东军沿途护送各县之间的车队,布局严丝合缝,让他泰山义师的小股兵力找不到劫道的对象。
作为泰山义师的军师,其实张翟此刻心中也十分忐忑,只是他不敢在周岱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免得节外生枝。
这边安抚罢周岱,张翟立刻前往泰山东部,前往东天王朱武的主寨。
得知张翟的到来,朱武在山寨内设宴款待了前者,但酒菜方面,显然要比去年简单地多了。
其中原因,就算朱武不提,张翟亦心知肚明。
在二人对饮之际,朱武皱着眉头说道:“官兵的反应比我等预想的要迅速,眼下齐郡各县间往来的车队,皆有太师军沿途护送,少则近千,多则两三千,据我手下的弟兄禀报,他们已有数日不曾得手了,再这样下去……”
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张翟正色说道。
听闻此言,朱武有些好奇地看向张翟,惊讶问道:“军师已有对策?”
张翟思忖了一下,沉声说道:“这几日我反复思忖,章靖与王谡麾下那两万太师军、五万河北军,好比是束缚我义师的枷锁,如若不能将其破除,我义师终要受其所制……”
朱武听得微微一惊,整个人一下子就坐直了。
只见他面露惊诧之色,压低声音问道:“你想……对付这两支晋军?”
仿佛猜到了朱武的想法,张翟正色说道:“未必没有机会。……据我所知,章靖麾下的太师军,有一半兵力由陈玠所率,目前就驻扎在济南,而王谡麾下五万河北军,也有两万分别部署于东安与鲁郡一带,也就是说,齐郡与琅琊郡之间,堪称精锐的晋军就只有一万太师军与三万河北军,共计四万兵力……”
“那也远远超过朱某麾下的兵力。”朱武皱着眉头提醒道。
“这点在下自然明白。”张翟点点头解释道:“但这四万晋军,章靖却要分兵驻扎在两郡内的各县,兵力无法集中,若非特殊情况相信也不会全军出动。而这边,天王若与吕天王联手,未必不能找个机会小胜晋军……”
朱武惊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张翟,狐疑说道:“看来军师已有妙计?”
张翟微微一笑道:“妙计谈不上,姑且算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吧。……山东的春耕较之江南稍晚,大概是从四月中旬到下旬开始,正巧是眼下……其实我怀疑章靖调动兵力摆出围攻我泰山义师的架势,实则是为了震慑我义师,防止我义师下山骚扰各县春耕……”
“他大可不必。”朱武闻言哂笑道。
张翟闻言也笑了一下。
的确,他泰山义师怎么可能真的去破坏山东各县的春耕之事呢?要知道他们可是靠着抢掠山东各县的粮食生存的,倘若山东各县今年收不上粮,那他们的处境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堂堂陈门五虎之一,难道连这点都看不透么?
对此张翟猜测道:“我想他并非看不透,而是信不过我等。……更何况在他看来,待此番春耕之事后,他便要集合山东的官兵联手围剿我等,他也怕我等破罐破摔,拉着山东一块覆亡……”
“唔。”朱武微微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张翟的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的确,倘若他泰山义师决意要拉着山东一块赴死,设法破坏了山东各县的农田,那么纵使今年晋军剿灭了他们,山东也决计捞不到好。
薛敖、章靖、王谡三人作为晋国的将领,提前防备此事,倒也不算奇怪。
思忖之余,朱武对张翟说道:“我先派人将吕天王请来,待他到了,我等再仔细详谈。”
“好。”张翟点了点头。
当日,朱武便派人前往箕屋山。
箕屋山距离朱武的主寨并不远,仅隔一日,吕僚便带着若干士卒赶来赴约,朱武将其与张翟请到自己屋内,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对策。
期间,朱武见吕僚面色红润,仿佛遇到了什么喜事,他遂惊讶问道:“吕天王今日心情不错,莫非近日遇到了什么好事么?”
“哈哈。”
吕僚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也不瞒两位,年前我派往江东的弟兄回来了,还带回了伯虎公子的消息……”
『赵伯虎?』
张翟与朱武对视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们当然知道江东义师的新首领赵伯虎,别看他们泰山义师去年风头正劲,可到了下半年,这个赵伯虎却将他们泰山义师的锋芒彻底盖了过去,其原因就在于赵伯虎去年在江东震泽一带,以弱胜强击败了陈门五虎之一的韩晫,就此名扬天下。
思忖了一下,张翟微笑着说道:“恭喜吕天王与赵渠帅取得了联系……不知赵渠帅现如今状况如何?”
他的语气,谈不上有怎么热情。
毕竟义师中也分派系,而他如今效忠的是某位周都尉,他还指望那位周都尉日后能成为天下义师的共同首领,没想到却突然冒出一个风头正劲的赵伯虎——不得不说,他也是不知某位周首领与那位赵伯虎赵渠帅的关系,否则他此刻自然不会心生莫名的警惕。
也不知吕僚是否察觉到了张翟的莫名语气,顺着他的笑着说道:“据派去的兄弟所言,江东三郡,即丹阳、吴郡、会稽三郡,如今至少有一半已臣服于伯虎公子,虽伯虎公子还未跨过大江,但他麾下义师,已迅速扩增至数万人……我派人前去联系的时候,伯虎公子正在设法援助长沙……”
“长沙?”张翟微微一愣。
“啊。”吕僚点点头道:“军师或许不知,长沙郡尚有义师幸存,如今的渠帅乃是项宣……”
“项宣……”张翟的眼眸中浮现几丝回忆。
他当年与关朔、陈勖等人关系不错,自然认得项宣这位关朔麾下的大将。
时隔几年,没想到项宣已继关朔之后,成为了长沙义师的渠帅。
在他回忆之际,吕僚继续说道:“年前长沙义师便遭到了晋将王尚德的进攻,处境十分艰难,伯虎公子在击败韩晫后,得知长沙义师的艰难处境,遂派使者前去与那项宣见面,希望双方联手,没想到那项宣刚愎自负,误以为江东义师这是要趁机吞并长沙,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了伯虎公子的善意,还说什么他麾下义师足以抵挡王尚德……当时江东义师内部十分气愤,但伯虎公子却指出,江东如今能侥幸得到短暂的和平,全赖北方有泰山义师挡住了陈太师与五虎,西侧又有项宣的长沙义师挡住了王尚德的晋军,今长沙义师处境艰难,即便那项宣不领情,江东也必须偿还这份恩情。总之,伯虎公子力排众议,最终亲自率军前往长沙援助项宣……”
张翟一言不发,半晌才暗自叹了口气:项宣没了。
他很了解项宣,此人桀骜不驯但又重情重义,此番那赵伯虎在被拒绝的情况下,依旧率军前去援助,除了投奔那赵伯虎麾下,项宣拿什么来偿还这份情谊?
可惜了……
他原本还打算将项宣拉到他‘颍川义师’的。
『这个赵伯虎……看来很擅长拉拢人呐。』
张翟心下暗暗想道。
而此时,朱武见张翟一言不发,遂故意问吕僚道:“对我泰山义师,不知赵渠帅有何看法呢?赵渠帅可有什么话,托天王转告我等么?”
他已从张翟这边得到了某个承诺,二人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看着吕僚大肆称赞那位赵渠帅,朱武心中自然也有些看法。
似乎是察觉到了朱武的语气,吕僚笑着说道:“东天王言重了,伯虎公子确有请我转达,但他只是希望与我泰山义师联手抗击晋军……”
“我泰山义师?”朱武轻笑道:“朱某以为吕天王的心已在赵渠帅那边……”
“呵呵呵。”见朱武说得如此直白,吕僚也不掩饰什么,直视着朱武与张翟二人说道:“即便如此,吕某也不会做亏对泰山义师的事。……吕某认为,单凭我泰山义师,实不足以抵抗晋军,与伯虎公子率领的江东义师联手,可大大增强我方的声势……”
“但赵渠帅还在江东,不是么?”
“伯虎公子迟早会踏过大江的。”吕僚沉声说道:“等到那日,整个晋国都会为之战栗!”
见二人相互凝视,以至于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张翟连忙打圆场道:“吕天王所言极是,推翻暴虐乃天下义士共同心愿,然晋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陈太师与陈门五虎在,非你我一路义师可以掀翻,自当联手共御,张某亦期待赵渠帅朝日率领百万义师踏过大江,与我等并肩作战,但眼下谈这件事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如何突破章靖等人麾下太师军、河北东那几道枷锁。先前朱天王与我已商量了一番,商议出一条可行之策,还请吕天王指点。”
“愿闻其详。”吕僚此前锐利的目光,此时也逐渐缓和。
见此,张翟便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僚:“……鉴于近日正值春耕之时,朱天王与我商议决定,欲假意袭扰齐郡,诱使章靖领太师军、河北军驱逐,介时我等假装不敌,将追击的晋军引入陷阱,一举将其重创!”
吕僚闻言面色微变,他也没想到张翟居然敢对那两支晋军精锐下手,但考虑到留着这两支晋国精锐日后必然会成为江东义师的强敌,吕僚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就像朱武所说的,这位前江东义师大将,他的心确实还是在江东义师那边。
不过张翟与朱武此刻却无心计较这些,毕竟他二人对泰山义师其实也不算全心全意。
当日,三人秘密谋划,足足谋划了半个多时辰。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或能改变山东局势的战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