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陈锋还是跟着去了。
没过多久,玛莎拉蒂驶入采薇庐,二人下车,陈锋再又不情不愿的换上身西装。
他几次欲开口,但卢薇都没给他机会。
换好衣服,两人再出门时,一身保守蓝裙的卢薇不动声色伸手来试图勾住他的手臂。
陈锋悄然避开到旁边去,也不接她的招。
在车上时,陈锋抬手看了下表。
自前些天因为没戴表,而给王西雷这般龌龊货找到搭话的空间,陈锋索性发了狠,回来之后便自己给自己买了块劳力士姑且顶着。
“现在是六点半,等会儿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是早点回去,还得写东西呢。”
卢薇点头,不置可否。
车子转过俩小弯,又拐进欧式后街上,再度停在陈锋曾来过一次的双层小洋楼外。
二人下车并排往里走去,内中却已有不少人,男女老少众多,热情攀谈着。
临近大门时,两人便已被注意到。
不少人纷纷靠将上来,与二人打招呼。
当然,主要是卢薇。
卢薇在与人应对时,却又一次悄然伸手试图勾住陈锋臂弯。
陈锋又闪开。
但这次她却发了狠,僵硬着笑容,又往旁跟来一步,狠狠勾住了陈锋的手。
陈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坦白讲,他挺失望。
在来这里之前,他有想过卢薇可能会是想借自己做挡箭牌。
但这样的戏码太烂俗,他又觉得,以卢薇的段位,不至于如此。
不过陈锋深知在自己的创业初期,卢薇帮了大忙,就算是吧,那也认了,姑且就当是还了她的人情,等今天这事过后,还是马上与她摊牌就好,以免夜长梦多。
如此这般约莫过去二十来分钟,里面餐厅传来菜品准备妥当的消息,人群各自往里去,陈锋这才得到解脱的机会。
他又想收回自己的手。
卢薇却再抓紧了。
“何必呢?”
陈锋问道。
卢薇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就稍微配合我一下,好吗?”
“但这样外面会传绯闻的吧?你多少也是个公众人物,对你影响不好。”
陈锋这话就说得很直白了。
卢薇摇头,“放心,这里没喜欢八卦嚼舌根的人,传不出去。你看那些京城名媛,次次参加酒会都换男伴。我这算什么?别想得那么深沉,男伴又不等于男朋友,只是一起搭伙吃个饭而已,别多想了。”
陈锋愕然。
仔细想,似乎还真是如此?
那些上前来打招呼的人,似是根本不认识自己,把自个全然当成了空气,看也不看一眼,与卢薇倒是热情得很,也没人开她的玩笑说她找了个男朋友。
我过于敏感了?
陈锋暗想。
算了,这二十一世纪的上流社会,可真让人深感格格不入,难搞。
反倒是三十一世纪的那种“上流社会”让他更适应。
想当年,在下与众多部长,乃至于世界政府最高首领都能侃侃而谈。
等到吃饭时,口口声声说男伴不是男友,搭伙吃个饭的卢薇所做的事情,却让陈锋又开始怀疑人生。
她竟时不时的给陈锋夹菜!
陈锋怎一个毛骨悚然,仿佛眼中认识的卢薇换了个人。
他寻思,这不应该啊,你年纪又不大,理论上你也不愁嫁,别套路我好吗?
这不符合卢薇你的气质和格调吧?
气氛便进入了如此看似和谐,实则僵硬的处境。
陈锋虽不爽,但却总不好当众拆她的台,让她难堪,只低头闷不做声的吃菜刨饭,心情败坏之下,酒也不曾喝一口。
本着不想浪费时间的原则,陈锋吃饭时全程竖起耳朵,试图偷听些“大人物”们的聊天,琢磨看能不能为星峰娱乐偷听些可用的商业情报。
但很快他就没了兴趣。
别看这些人在饭桌上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个个都在指点江山,谈论国家大事,可倘若仔细品味他们的交谈内容,却又觉得毫无所得,全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偷听情报虽毫无所得,但陈锋却又观察到别的事。
他发现,宴席上有个三十来岁的京城男子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自己。
虽然这人将敌意掩饰得很好,但陈锋如今的敏锐可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他顿觉有鬼。
陈锋又看了眼正往自个碗里夹菜的卢薇。
好吧,都是狡辩。
你在撒谎,你就是要我来做挡箭牌的。
情敌都准备好了。
过分了。
我帮你点小忙,不是不可以。
但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这样坑我?
难道你会不明白把我拉进你这圈子里的矛盾,会给我造成多大困扰?
在陈锋几乎当场决定从此与卢薇分道扬镳。
但很快他又发现,那京城男子似乎并非情敌。
这人已婚,他妻子就坐在他旁边,并且看自己的眼神也挺不友善。
从别人的交谈中,陈锋听出这夫妻俩都不是一般角色,各自大有来历。
那这下陈锋就完全不懂状况了。
但他也没太在意,迅速将其抛诸脑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往后不碰就是。
约莫八点的样子,陈锋很是艰难的吃完了这顿难吃的好饭。
他正准备起身先自行离开时,在桌上只顾着与人随口应和,没吃几口饭的卢薇却也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各位,家里有事,我们先走了。”
二人走出门,卢薇问道:“到我采薇庐坐坐?”
陈锋寻思这样也好,能私下聊聊,“行。”
回到采薇庐小院,仆人早已给两人各自备好饮品。
陈锋的是太平猴魁,卢薇的则是椰香奶茶。
庭院正中的凉亭下,二人相对而坐。
陈锋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在心中组织语言。
摊牌归摊牌,但毕竟大家交情在这里,他也不想反目成仇,只不过往后多提防些罢了。
“陈锋你心里肯定有疑惑。”
不想坐对面的卢薇却先开了口,打断了陈锋的思路。
“啊,是的。你今天真太反常了,完全不像你。我都给你整懵圈了。也不是我说你啊,这样不好。我不认识那些人,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小人物。你都没注意到那夫妻俩看我的眼神,藏得很深,但我觉得他们恨不得把我扒了皮吃掉。难受死了。以后这种事儿可别再找我,不然朋友都没得做了啊!”
陈锋一股脑的说了很多。
他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但态度很强硬,甚至把话说得有点绝。
但陈锋又知道,以卢薇以前的性子,不会和他计较。
并且陈锋这人讲话,真是不想藏着掖着云里雾里的绕弯子,这让他心烦意乱。
他讨厌虚与委蛇,所以干脆有话直说。
卢薇先是眯缝着眼睛掩嘴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但你误会我了。不好意思,我先不告诉你,是因为不希望你和人在饭桌上打起来,以你的性子,会这样的。”
陈锋愕然,“啊?”
卢薇便与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星峰娱乐从无到有,横空出世,再到彗星般崛起,陈锋坐拥数十亿市值,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
陈锋自觉自己是“辛辛苦苦”搬运金砖的搬运工,钱赚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但在旁人眼里看来,他这分明就是撞了大运,属于应该见者有份的意外之财。
俗称眼红。
那对夫妻,便是某一批自觉有相当的行业影响力,陈锋于情于理也该给他们分一杯羹的人的代表。
这种某些人借用某些团体的影响力,得到某些正在迅速增长中的企业里部分股权并转化为自身利益的模式很常见。
如同陈锋这样保持高增长,且没什么背景的企业,正是完美的“合作”对象,所以他们带着“诚意”和“屠刀”来了。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过分,甚至觉得这是他们给陈锋的机缘,最终的局面是双赢的。
陈锋或许会稍微不满,并反抗,但最后肯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响亮,计划今天先和卢薇一起吃个饭,打打招呼,明天就去星峰娱乐登门拜访。
不曾想,刚一到地方,就迎头撞上陈锋和卢薇一同出现在这小规模聚会里。
并且两人举止还很是亲昵,分明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他们不认为卢薇会主动帮陈锋,而是觉得陈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他们要来的风声,先下手为强,提前一步抱上卢薇这条大腿。
这就是蹬鼻子上脸着来宣示主权,震慑宵小呢。
他们真的被震慑到了。
江南省毕竟是卢薇的地盘,并且将来这地盘还可能继续扩大。
卢薇以前从未给谁当过靠山,那么这就是她破天荒的第一回。
面子必须给。
这口饭,他们不能抢,也抢不了。
陈锋这边听卢薇说完来龙去脉,心情却甚是复杂,甚至有些焦躁愤懑。
他隐约记得在上一条时间线中,星峰娱乐在一两年后还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但最终却化险为夷。
具体发生了什么,历史记载中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不曾细说,反正最后无事发生。
后人对此只能靠猜测与揣度,成了无关紧要的历史悬案。
如今又回到二十一世纪,提前一两年亲身经历一次,陈锋明白了缘由。
悄无声息间帮他挡下这灾劫的,正是他面前坐着的这个平时知性温婉,但为了帮他忙不惜自污名节的女人。
至于为什么本该在一两年后才发生事情提前发生了?
陈锋认为这原因也很简单。
上条时间线中,他卖完之前的曲库就“江郎才尽”了,星峰娱乐从一个爆发式增长的超级创造型企业,在陈锋与孟晓舟的率领下转型成为靠运作版权而稳步发展的经营型企业,又经过十年蛰伏,才靠着接连爆款的科幻电影进入新一轮的爆发式增长。
在当年的2020年4月初这个时间段,星峰娱乐这个香饽饽在某些人眼中没那么诱人。
但这次情况又有变化,陈锋从洛杉矶回来后接连宣布大计划,尤其是宣布曲库存量瞬间从不足十首暴增至四十首,再掀起了惊人风潮。
陈锋虽不关心外部风评,但惊人的影响力却客观存在。
陈锋再次扇动的蝴蝶翅膀,像一个人用战绳健身般再次扭曲时间线,引起的连锁效应体现在那对夫妻代表的那群人心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迅速激起对方的贪欲,并果断采取行动。
种种改变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当出现在陈锋面前时,便是这般从未有过却又“既定发生”过的局面。
陈锋直勾勾的看着讲完了所有事情,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卢薇。
他心中既有对别人的愤怒,对现实的抱怨和不满,却又有对卢薇的感激,同时还因为误会了对方而有点不好意思。
一切复杂的情绪在空中互相交织,最终汇聚成了他口中的一句话。
“谢谢。”
卢薇点头,“不用谢,应该的。”
其实陈锋本想说你帮我好多,无以为报,但他又顿觉这会引起某种不太可控的变化,闭了嘴。
不曾想卢薇却又挺俏皮的翘起二郎腿,端着椰香奶茶轻轻的呡,目光望向凉亭外看不到星与月的天空,说道。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对此挺愤怒的。这种事情让你有点想不到?”
陈锋摇头,“能想到,在微博里看过,和网友聊天时也听说过。只是落到我自己头上,有点意外而已。”
“嗯,你的愤怒也理所当然。我换位思考,如果是我,也恼火。对越有理想与追求的人来说,这种事越恶心,因为这是我们追逐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和铁蒺藜。”
陈锋:“可这就是现实,客观存在,无法逃避,只能应对。我能想得通。”
“想得通就好。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们是朋友,那么我会尽可能的,不让这些事发生在你身上。”
“多谢。”陈锋再次感慨,“如果那些仗着会投胎就沉迷不劳而获,并对此毫无歉疚,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的丑陋垃圾,能有你一半的善良,这个世界会美好很多。”
卢薇瞪他一眼,“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我也挺会投胎的啊。”
陈锋顿觉不妥,连连拱手,“抱歉抱歉,口误。不该把这种玩意儿和你相提并论。”
卢薇又摇了摇头,再重重的叹口气,变得有些低沉,“人还真决定不了自己投胎的姿势。虽然不想认,但我的确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努力的想当个好人,想挣脱,想做自己。但我摆脱不了,并且也不得不融入进去,就连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和他们别无二致。”
陈锋沉默了。
“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没人限制我,所有人都给了我最大范围的自主权,但我心中却就是不自在。我依然会去在乎自己明明看不到,也不曾体会过的枷锁。我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我甚至应该感恩。但我就是觉得,不论自己走得再远,脚上总有镣铐,身后还是能听到锁链哐当直响的声音。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太矫情了?”
卢薇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了起来。
陈锋依然沉默。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卢薇的话确实挺那什么的。
但如果从历史回顾者的角度看,她悟到了她自己人生中的真谛。
这就是她本也才华横溢,但不管再怎么努力,在音乐艺术的成就上,始终无法与钟蕾相提并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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