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还是有几分小瞧了李世民。
这位狠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早朝一开始,李世民就让翰林学士岑文本拿出了一道白麻内制。皇帝以近来西北吐谷浑不稳,屡犯河陇为由,诏令宰相士及出为检校凉州都督,加河西道经略使。
他跟秦琼一样,以宰相衔出使外镇。
实际上就等于是离开中枢了。
又一个宰相离开长安。
但这没完。
这时皇帝又拿出一道奏章,这道奏章却是御史大夫、参政杜淹上的,原来大理寺卿孙伏伽弹劾参政、尚书右丞韦挺图谋不轨,他把密奏给检校侍中高士廉转呈。而高士廉跟韦挺关系不错,他私看了密奏,觉得孙伏伽的弹劾纯属于诬告,于是就按下不呈,他扣了密奏也没告诉孙伏伽。
这个事情为御史大夫杜淹知道了,于是他马上就密奏了皇帝。
李世民就让镇抚司暗中调查了韦挺图谋不轨一事,结果发现查无实据,但高士廉确实私扣了密奏,李世民亲自找高士廉谈过,高士廉也承认了,但说因为认为这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所以才扣下的。
这事其实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事实上是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今天,皇帝却在把王珪、宇文士及先后赶出朝堂后,又把这事拿出来做文章了。
又一道白麻宣下,检查侍中高士廉被免去相职,贬为安州大都督兼岭南道经略使。
韦挺之事,虽然查无实据,但皇帝还是免去了韦挺参政之衔,以及尚书右丞之职,改授他为殿中省殿中监一职。
这番看花眼的操作,让人窒息。
算一算,先是封德彝伪诈面目败露被流放黔中,然后平章事秦琼自请外出任灵州都督,再接着参政王珪泄露禁中语贬同州刺史。
接着士及出镇凉州都督,再是检校侍中高士廉贬为安州大都督,然后参政韦挺又躺枪贬为殿中监。
一下子六位宰相离开中枢,实际罢相四人。
政事堂格局大变。
再次廷议时,宰相群已经完全变了。
现在是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然后是右仆射萧瑀二次拜相。
然后房玄龄去掉了检校二字,成为正式中书令,杜如晦也成为正式侍中。
这四位真宰相外,转运使秦琅和户部尚书戴胄为同中书门下平章国计,秘书监魏征、御史大夫杜淹为参知政事。
实际上是剩下了八位宰相,加上二位使相,一共十人。
因为在京宰相是双数,于是李世民又白麻宣下,拜大理寺卿孙伏伽为参知政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番中枢剧变,其实是皇帝把反改革派又赶走了几个。
虽然魏征还是个大喷子,依然坚决反对,萧瑀也是个反对派,可剩下的宰相里,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秦琅那都是坚决的改革派,杜淹和孙伏伽也是支持派。
李世民成功的改组了政事堂,使之成为了一个改革派宰相班子。
中午。
皇帝赐廊下食。
廊庑偏厢。
党参枸杞炖小公鸡,配上绿油油的小白菜,再来个菠菜豆腐汤,然后烧条鱼,不知道多惬意。
秦琅细细品着炖鸡,觉得这手艺已经不比他差了,他发现李世民今天喝起汤来滋滋有味,甚至都发出不雅的声音来了。
九位宰相,居然没有一个武将入相,这是有些异常的。
魏征今天连最喜欢的菠菜也吃的不香了,牙疼。
上火严重,口腔溃疡,舌头起泡,口腔烂,牙龈都肿胀起来,甚至喉咙都肿了,嘴都张不了,说话都疼。
看着皇帝和秦琅等人那个惬意的样子,他更加上火来气。
但他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他只是个秘书监,管管图书收藏校订什么的,在朝会廷议堂议上能喷喷口水,可如果对方不同意,他就无可奈何了。
现在皇帝使了个狠招,把反对派的重要核心力量赶出了中枢,中枢已经是改革派的天下了。
吃完饭,下午接着廷议。
这下议事氛围已经完全不同了。
萧瑀虽然二次拜相,可这次要老实的多了,而且他对于现在的新政也并不完全持反对态度,要温和的多。
魏征倒是坚决反对派,可上火严重嘴都张不开。
财政预算会议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这次的会议上,秦琅做为主讲人,倒也没玩什么太激进的,他也吸取了教训。
他提出贞观元年的财政开支预算为一千万贯,其中五百万贯做为常备开支预算,包含宫廷开销、官吏俸禄,禁军粮饷等,剩下的五百万,做为备用开支等。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北衙六军内三省,要划分这些预算,哪家该多给哪家该少给,下面肯定有的争吵,秦琅提议让各部门自己先制订一份预算表上来审计。
这些都没有什么异议。
重点也不在于这个。
重点其实还是在于改革,从哪开始改,怎么改。
李世民还是希望秦琅担任这改革的先锋,由他来打头阵冲锋,长孙房杜等在后面支持配合。
“还是先清查户籍人口为先,这是新政制订的基础。”
秦琅提出为了能够让隐户愿意入籍,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首先就是单列为客户,并暂时免除三年之租庸调,许诺三年后实行新的两税法征税赋。
“三年之后,朝廷当已经完成租庸调制向两税的转换。”
“普查户籍人口,清量田地,普查矿山盐场等,等普查结果出来,明年开始便可正式推行盐铁茶酒专卖,征收市舶关税,工商市税等。”
今年留一年的时间余地,来做好前期的一切准备工作。
不过有汰佛道的那千多万贯的收益,所以今年财政可以不用担忧。
其实只要理清上层的矛盾,统一思想,那么一切改革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魏武改革也罢,宇文泰改革也罢,或杨坚改革也罢,关键就是上层统一思想,接下来就是做事了。
对于开国的皇帝来说,他们推行改革其实阻力要小的多,关键还是决心和思路。
找到好的改革新政,然后坚定决心,再任用有能力的官吏去执行,就可以了。
廷议结束。
李世民极为高兴,今天这廷议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开的让人舒坦,不像前些天,每次开完廷议,他都想踹御案,想打人。
皇帝特意留了秦琅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也就是君臣两个坐在温暖的御书房里,闲聊。
“这次科试,对于五姓子为首的山东士族子弟,一定要给我严格审阅,不能放那些浮夸无才者中选。”李世民恶狠狠的道。
“陛下,这次考试在平康坊新建的贡院举行,每个考生一个单独的号房隔间,裸体搜身入内,衣物食物等全由贡院提供,吃喝拉撒在里面要呆满三天,考完九场才能出来。而考试完的卷子都会糊名并另由书吏誊写,阅卷的老师都是弘文馆、崇贤馆、国子监等有名的学士、博士们交叉阅卷,保证公开公平公正的。”
李世民可不管这些。
他现在就恶那些五姓七家为首的士族,所以不能容忍科举轮为这些士族子弟的进身之阶。
“这个你来想办法。”
秦琅只能道,“陛下,还是得保证公开公平公正,这样才不会落人口实把柄,要让人对结果心服口服。臣倒是有一策。”
“快说!”
“臣以为,过去朝廷重明经,明经科录取多,而士族子弟在经学上确实是有极大优势的,所以臣以为,可以从原来重明经科,改为重进士科。我们这次进士科可多录取士子,比如明经录三十,进士科可录三百,其它明法明算明字明医几科,也可都录三十或是录百人。”
进去的科举,从隋朝时开始,科目极多,秀才啊、俊士啊、童子啊明经进士等等,各有侧重,但基本上都是录的不多。
到武德年间,已经变成以明经科为主了,明经科则主要就是考对经学的理解了,这和明法明算明字明医等相同,算是一种专科考试了。
但明法明字明算明医等其实不受重视,这些只是被视为是选拔吏人的途径。
真正重视的还是明经,而又因为士族子弟经学传家,所以他们慢慢的就垄断了明经科了。相反进士科考的较杂,重诗赋、策问,所以士族子弟倒没什么特别优势。
所以秦琅现在就提出,直接把进士科列为主科,录他个三五百的,明经科,则将之与明医明法等专科杂科列在一起,只录他个三五十的。
这样一来,朝廷光明正大的就把士族子弟的优势取消了。
你再怎么经学传家,我一科只取三五十,而进士科我取他三五百,十倍于你,寒门庶族地主子弟们,多是考进士科为主,那自然也就达成抑制士族子弟的目的了。
这就是阳谋。
不需要做弊什么的,一样能达成目的。
以后就算士族子弟也来考进士科,起码也是同一条起跑线了,没有了经学传家上的天然优势。
李世民听的大为赞赏。
“你小子,果然是聪明,好,那就定这科进士科录取三百人,明经明法明医明算明字皆录三十,童子科也录三百。”
秦琅拍马屁当然得拍到位。
“臣以为省试录取之后,不定排名,最后再举行一场殿试,由陛下亲自主考,最后由陛下亲自定出排名。”
“殿试不做黜落,只定排名。”
李世民倒是听着挺新鲜的,不过上次有过一次主持和尚们殿试的经历,李世民对此倒是不反对。
“很好,这次科试就全交给你了。”李世民拍了拍秦琅的肩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