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智玳进门后恭敬的向秦琅叉手拜礼。
“来,吃茶点,刚做好的鸡饼和萝卜糕,你吃云吞还是肠粉?”秦琅笑着招呼他坐下。冯智玳先前在京为冯家做了几年人质,后来冯盎嫡长了入京拜将军后,冯智玳便回到岭南授了刺史。
先前初入京时,一个岭南蛮子在长安也着实不易,被京中勋戚豪强们瞧不起,后来他让妻子给秦琅的庶长子做乳母,傍上了当红宠臣秦琅,这才日子好过了些。
回到岭南后,冯智玳也一直没断了跟秦家的联系,逢年过节那肯定是千里迢迢的派人送上各种节礼,每年荔枝上市时,更是派专人快马一路送到长安,就为给秦琅吃上口新鲜的荔枝。
坐下后,冯智玳感觉有些委屈。
“卫公,我们冯秦两家是亲家,在岭南也有不少往来合作,我冯家对武安州也没少关照啊,为何卫公如今要这般对付冯家?”
“先吃点东西。”秦琅对于一些广府点心很喜欢,南下的中原人在炎热的岭南生活,改良了许多美食,一些后世有名的美食,此时已经出现或有些雏形了。
冯智玳却吃不下。
“高春二州给你们家难道不好?这可是两州相连一片,尤其是还有高州大港。”
冯沉默着。
冯盎家代表的是岭南最大的土著势力,冯家是岭南南下汉人豪强的代表,又通过与俚帅冼家的世代联姻,形成了强大的势力。可以说,在最强盛的冼太夫人时期,冯家控制着云开山以东的大半岭南东道。
西以云开山为界,与岭南西宁氏分界,北以西江为界,东面已经到了广州边境,向南直到大海,甚至海南岛都在冯家势力范围之内。
只是隋末以来,冯冼两家内斗,甚至冯家内部都分裂了。
秦琅吃了块萝卜糕,笑笑。
“你看看我这个沙盘。”
“虽然现在只给你们高春二州,但实际上这二州却包含了原先的春、恩、高、罗、新、勤、潘、窦八州之境了,要知道这里面原先可是有冼宝彻和冯暄的地盘,我现在都给你调换好,并为高春二州,难道不更好?”
“就说这高州港,可是得天独厚,地理位置优越啊。”
冯智玳瞧着那山川河海十分详尽的沙盘,暗暗惊讶,可透过这详细的沙盘也能一眼看到,他们家这两州在广州以东,云开山以西? 虽说连成一片? 但却依山靠海,并不是什么优良的地区。
这是冯家当年南下世代经营之地,可比之冯家后来开拓的辨化雷诸州要差些。
就算高州港? 也远不如雷州港位置更好? 条件更佳。
“六郎啊,虽然我儿订的不是你的女儿为未婚妻? 是你二哥智戴之女。可我们的关系你当知道,向来不错。你儿子跟许敬宗之女的订亲,这件事还是我保的媒,没错吧?”
“你二哥如今在朝为检校左武卫大将军? 我打算向陛下表奏你为高州刺史? 改春州为恩州,让你大哥冯智戣为恩州刺史。”
冯智玳愣了一下。
他爹冯盎有十三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智戣是庶长子,也是他冯老六冯智玳同母兄弟。
而老二冯智戴现在长安检校左武卫大将军? 他是嫡长子。
智彧和智式则是嫡次和嫡三,先前二人皆任刺史之职。
秦琅现在却要让曾短暂代理过高州刺史的智戣做恩州刺史,让他这个老六来当高州刺史,反而嫡出的老四老五却都罢刺史之职。
“六郎啊,说句实在话,我跟你爹越国公其实交情谈不上多深,但我们俩相处很久,关系还是不错的。你家那些兄弟,我更不了解,如今岭南情况较为复杂,圣人希望岭南尽快安稳下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多替我压压担子,你长兄是你同母兄,我也就一起重用。”
“那我阿爷?”冯智玳一时到有些愣住。
本以为冯家只剩下两州之地,那原来三个刺史中,他这个崖州刺史肯定要被免职的。
“你阿爷也许留在京师任职,若是回岭南,起码也是广州大都督府长史嘛。至于你二哥,他现在是检校左武卫大将军,正仕途顺畅呢,哪会轻易回来。”
说着,秦琅给智玳夹了块萝卜糕,“你试试,这个味道不错。六郎啊,我对你期待很大啊,机会来临的时候,就得抓住,可不要错过了。你我都是婢生庶子出身,没有嫡出的天生贵命,我们得自己努力。我希望你能忠心于圣人和朝廷,引领冯家走在正确的路上。”
“圣人会奖励忠诚,你好好干,我也会为你请功。”
“君衡这小子最近怎么样了,离开长安回到岭南还习惯不?”
冯君衡便是冯智玳的儿子,也是秦琅庶长子秦俊的奶兄弟,由秦琅做媒,为他跟许敬宗结亲,订了许敬宗的女儿为未婚妻。
“在京生活几年,这小子倒是不习惯岭南家乡的日子了。”
秦琅却道,“你们冯家本也是中原名门,并非土生土长的岭南人,你家南迁,到你儿子这辈,也才第六代,其实也不过二百年时间而已。”
二百年时间,冯家六代人,其实只用了五代经营,便在岭南打下了一片天地,这其实是秦琅很羡慕向往的,也是他希望未来武安州秦家的方向。
秦琅的新安排,对于整个冯家来说,其实是不利的,冯盎冯暄兄弟俩进一步的分裂,以后就将彻底成为两家人,不可能再合在一起。
而现在秦琅又故意抬举冯盎的两个庶子,打压他的两个嫡子,这也是有意制造冯家新一代人的内部矛盾。
表面上,高恩二州刺史依然是冯盎儿子,可实际上差别还是很大的。
当然,对于当事人冯智玳来说,这个变化对他是有好处的。哪个子弟不想当家做主呢?
冯盎当年也只是冯仆的少子,本来老大冯魂死的早,长孙还年幼,当轮到老二冯暄继承家业,但最后还不是让冯盎抓住机会夺了老二的继承权。
现在秦琅给他划明了一条道,嫡长子冯智戴在京当大将军,实际上就是冯家在皇帝那的人质,轻易是回不了岭南的,起码在冯盎死前是回不来。
现在秦琅又不让冯盎在高恩任州,有意让他一直呆长安,或回岭南也要将他摁在广州,那么冯家大本营里,若是秦琅支持冯智玳做高州刺史,让他胞兄做恩州刺史,则他们这一支,将压制冼氏所嫡出的那几兄弟。
人都是自私的。
这是人性的弱点。
冯智玳心里思虑良久,“卫公能保冯家吗?”
“只要冯家不做乱,你们起码也能保一个诸侯之位的。”
冯智玳终于点了点头,下定决心。
“只要我阿爷能同意,我便听从卫公安排。”
“你爹啊,也许会发点脾气,也许会很不高兴,但是最终还是会同意我的这个计划的,因为圣人会支持我,所以你阿爷最终也只能同意。”秦琅道。
“你去把你大哥叫来,我跟他也聊会,我想听听他的态度。”
“三郎放心,我大哥绝对可靠,而且能力也不会有问题的。”
冯智戣与秦琅一番长谈后,果然很爽快的同意了合作,他比他兄弟更没有什么心理包袱,或许是因为当年隋末乱战之时,他父亲带着智戴在外打仗时,便让他代理高州刺史之职,可一打完仗,就立马收了他的职事,让其它嫡兄弟来做高州刺史,这也是他一直心存不满之地。
智戣知道兄弟智玳跟秦琅关系更亲密,所以对于自己任恩州刺史,而兄弟任高州刺史,却没有不满。
若不是因为兄弟与秦琅的那层关系,他只怕根本没有机会任那恩州刺史。
“我表奏你们兄弟二人任高恩二州刺史,以后我会全力支持你们的,谁敢不服,我来替你们撑腰。但是你们管辖二州,也得支持大都督府。”
“请卫公放心!”兄弟俩拍着胸脯保证。
既然是合作,那肯定是互相支持。
秦琅支持他们兄弟二人在冯家上位,而他们则要支持秦琅在岭南推行的新政。
新政具体点就是进一步推行编户齐民,推行朝廷的两税法,打击海上走私贸易,取缔私兵,编练团结兵,缴税纳赋等等。
量田丈地,清查户籍,设县置乡,编设保甲,修建学校等等。
其实就是要把原来相当于羁縻自治的冯家之地,转变为朝廷的正州,废征辟,派流官等等。
这些,都需要刺史得支持。
以前冯盎总是阴奉阳违,逼的急了,他总有办法先挑起俚僚人叛乱,这乱事一起,于是朝廷又只能暂缓。
现在秦琅不打算跟冯盎玩这套把戏了,让他的儿子们来当家做主,跟他们合作,把老冯架起来。
老冯虽是家主,威望虽强,可冯盎的儿子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只要找准了这点,就可以合作。
秦琅承诺冯家的私兵罢撤之后,两州各许编练五千人,各划为前后中左右五营,且承诺表奏冯智玳、冯智戣兄弟俩以刺史之职,兼团练使职,由他们来统领各自州中的团结兵。
秦琅甚至许诺,会为他们的团结兵提供部份军械和粮草,甚至是给他们的团结营派教头来教练士兵。
三人越聊越默契,最后相视一笑,笑的很奸诈。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