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但侯君集的脸上却找不到半点该有的喜悦,号声呜鸣,战鼓雷动,珊珊来迟的关陇步兵全军出击,他们跳下疲惫不堪的坐骑,挺着长矛、步槊,挽着强弓硬弩,踩着泥泞的雪地向吐谷浑人扑去。
侯君集身着围绕着一千名骑士兵,威风凛凛,铠甲森森。
吐谷浑本就已经被太子打的丧胆的败军,在这些彪悍的关陇步军的冲击下彻底溃散,有如被泰山压顶,又好似被巨锤敲击的鸡蛋一样。
侯君集匆匆的赶往山脚的野战医营,他没有心思参与最后的屠杀。
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和伤兵,许多关陇骑士都是在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一名骑士倒在血泊之中,身体下的血与雪凝结成冰,冻在了一起,他的一条手臂整个不见了,也不知道披着甲的这位骑士,遭受到了如何猛烈的攻击,他的身旁,坐骑也倒在地上,冻成冰块。
相隔几步,一名骑士浑身插满了箭倒在地上,手里依然握着长矛······
来到医疗营帐门口,他看到了一血是血的席君买,这个家伙身上还插着好多支箭,本来正坐在那里扒箭,一边拔箭一边猛喝酒,结果看到他过来,一把甩开了正拔箭的军官,直接就冲了过来。
侯君集还没反应过来,席君买巨大的拳头就猛的砸了下来,他连忙去挡,一拳刚挡下,又一拳挥来。
“你干什么?”
侯君集恼怒大喝,可席君买发疯似的攻来,没几下,侯君集的脸颊就挨了一记狠狠的拳头,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
“给我把他拦下!”侯君集也是十分彪悍勇武的大将,但怎么也没料到这席君买敢攻击上官,尤其是这般不要命的疯狂。
“姓侯的你他娘的贻误军情,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第一个先宰了你!”席君买大骂,一边继续不要命的攻击侯君集。
侯君集狼狈的连连后退,最后恼怒的直接拔剑出鞘,“休得放肆!”
这时高侃从帐中走出来,“太子殿下还在疗伤之中,休得喧哗嚷嚷。”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面冲着侯君集的,说完才上前一把拉住了席君买,“不要打扰到太子殿下!”
席君买这才停了下来,仍冲着侯君集冷声道,“姓侯的,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侯君集气的将剑丢到地上,要往营帐中去。
高侃拦住他去路。
“太子还在在疗伤之中,不得打扰。”
“让开!”侯君集恼怒。
高侃却寸步不让。
席君买也再次上前来,侯君集连忙戒备的后退了几步。
“你们想干什么?”
“侯帅,请问你为何耽误到现在?按计划,你最迟昨天下午就该到了。”
“本帅用的着跟你交待吗?”
“死了这么多人,本来都是不该死的,尤其太子殿下还因此受了如此重伤,你说你要不要给个交待?”席君买怒瞪着他。
这时侯君集身边的一位将军,却是廓州刺史萨孤吴仁上前来劝架,他帮着解释,“我们在海晏堡收拢兵马,因为各部驻扎分散,又皆是步卒,加上风雪,收拢兵马多费了些时间。出兵之后,路上又遭遇暴风雪,半路上还遇到一处塌方,我们只得绕路,结果多绕了半天路后,又意外遭遇了一支吐谷浑人马,当时他们正向你们赶来,我们与他们仓惶遭遇,于是展开激战,打了半天时间,将他们击溃后又整顿人马,匆匆赶了过来······”
按他所说,他们因为基本上是步兵,五万人马虽也骑着骡马行军,但毕竟不像是骑兵的马好,而且骑兵起码是一骑双马,步兵们却只有一匹马,而且步兵装备也一样不少。
在大风雪天里行军速度不快,中间还因为绕路和遭遇战,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个解释很合情全理。
可席君买等并不全信,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置疑的证据。
“哼,朝廷会调查清楚的。”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萨孤吴仁问道。
朔方郡公萨孤吴仁虽在侯君集麾下,但本是陇右廓州刺史,跟高侃、席君买诸将一起在陇右守边多年,平时都比较熟悉,而且这位虽说是出身鲜卑的胡将,但他跟长孙氏等一样,家族从北魏时起就已经汉化,除了名字和长相带点胡味,其它方面已经跟汉人无异。
再者这位萨孤刺史,爵封朔方郡公,还有个右武卫将军之衔,他的年纪也比高侃等长不少,他是随高祖太原起兵的元勋,萨孤氏本就是雁门豪族大姓,很早就在李渊麾下为将,跟随着东征西讨,是太原元从禁军的统兵大将,资格很老,虽说不如钱九陇、樊兴、杨毛等职位高,可毕竟老资格摆那。
高侃对他便很客气,“殿下伤的很重,交战杀敌时坠马,右腿断了,军医还在抢救。”
“断了?”
萨孤吴仁一听,也怔在那里了。
侯君集更是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怎么样,接上没有?”
高侃摇头。
随军最好的军医都已经找来了,可太子的腿伤的确实太重了,腿骨直接就断折了,虽然第一时间叫军医,可在一番急救之后,腿骨虽然暂时接上去了,可太子却昏迷未醒,而且还开始发高热。
情况十分危急。
如果不能及时退热,太子可能有性命之忧,而就算能够及时退热,但太子的断腿也很难接好,最好的结果就是太子能立即退热,保住性命,断腿也能恢复较好,但是肯定会留下残疾,将来这右腿瘸了。
而坏结果可能是那条右腿保不住得截肢,甚至是连累性命不保。
侯君集慌了。
脸都开始发白,他本来以为伤势不重,毕竟他这样的武将,那也是百战余生,受过的伤那是无数,谁上战场不受战伤?
当年圣人统兵征战的时候,也经常亲临前线,也经常受伤的。
皇太子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就真完了。
“这都是因为你!”席君买依然怒瞪着,这一战,跟随太子的一万精骑,打没了一半,剩下的也多带伤。
侯君集被骂,却再没了反驳的欲望,他现在惶恐不安,脑子里全是各种可怕的后果。
他心中很清楚,他耽误军情责任是有,但主要责任不在他。战场上,各种情况都会有,意外很多,所以需要考虑主将们临机决断的能力。正常情况下,他们十万人马出击,在大部队未及时赶到的情况下,承乾不应当急着独自出战。
第一战,他以五千骑前锋就直接杀入了人家十万吐谷浑营地,赢得侥幸,还幸好高侃等率一万五千骑及时赶到了。
可他后来紧接着只带着一万骑,又来追杀慕容承。
一万对十余万,还不是突袭而是硬打,明知他们没能及时赶到,还这样硬上,那就是鲁莽。
所以出现重大伤亡,或是主帅重伤的情况,那都应当是承乾负主要责任的,可谁叫承乾是皇太子,而且承乾又还受了重伤,那所有的锅都得他来背,他可以拉高侃席君买几将垫下背,但又有什么用,他绝逃不脱干系的。
侯君集心乱如麻。
“让开,我要去看下太子殿下。”
高侃拍了拍席君买肩膀,示意让侯君集进去。
侯君集红着眼睛入帐,果然看到太子承乾就躺在毯子上,帐中生着火,倒很温暖。
十几名军医挤在帐中。
他径直来到承乾面前,太子身上的铠甲早已经卸去,还擦拭过了,只是头发依然血汗粘连,太子双目紧闭,额头全是汗水。
他咬着牙往太子的腿瞧去,御医已经处理过了,清理了创口,缝合、包扎、上夹板,缠着厚厚的纱布固定住。
看着那条腿,侯君集心中发凉。
“殿下,醒醒,臣来迟一步!”
席君买瞪着他,冷酷的低喝,“看也看过了,现在还请侯帅出去,不要打扰太子殿下。”
侯君集不理他,转头去看军医们,带着溺水者捞稻草般的神情,“怎么能让太子殿下醒过来?如何保住这条腿?”
“侯帅,我们都在尽全力!”
侯君集一把扯住那个军医的衣领,恶狠狠的冲着他低吼,“我不要听这些屁话,我要你保证,要你立即把太子殿下救醒,把殿下的腿医好!”
“够了!”席君买一把扯开侯君集的手,“想打架,到外面去我奉陪,这里容不得你撒野!”
侯君集看了眼太子,咬咬牙,退后两步。
“这里条件简陋,是不是立即把太子殿下送回长安医治?”
军医摇头,“殿下此时高热不退,昏迷不醒,这冰天雪地的,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最好是就在这里医治,起码也得待人清醒,并右腿伤势稳定之后,再考虑回到就近的海晏堡休养,长安太远了。”
“侯帅,诸位将军,你们还是去外面处理战事吧,这里就交给我们这些军医们,莫要在这里争吵了。有情况,我们会马上报告诸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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