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蕃骑如潮,铺天盖地而来。
起伏的山峦上,山巅的烽火台上,烽卒点燃了狼烟。
狼烟起。
一座座山峦峰顶的墩台上,接二连三的升起烽烟警讯。
贞观十一年,五月底。
吐蕃大举入寇,兵锋直指川西门户松州。
松州都督府内,被圣旨夺情起复,以检校中书令兼侍中的宰相之尊,临危受命,检校益州大都督兼剑南道宣抚经略招讨使,加河曲道行军大总管,总领战事的秦琅,面对着一众将领们的请战。
诸将纷纷请求带兵出战,迎击吐蕃。
都要将狂妄小蕃击败于松州之外,不让战火燃烧到松州境内。
“宣相,我宁远军如今还有一千将士在外失去联络,牦牛堡、紫山堡等数座城堡、守捉在外,我等岂能坐视,请宣相让我等出兵!”
秦琅手捧着茶杯,任由诸将群情汹汹的请战,却不为所动。
他吹了吹茶杯里浮在茶水上的两片茶叶,不急不缓的道,“宁远军虽有一千将士,几千蕃部协从在外,但是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论是紫山石城堡还是在多弥的牦牛堡,都是占据险要,修于山上,只有一条崎岖山道小路可通山上,山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几十数百人守卫,也能挡数十倍之敌,坚守个三五个月是完全没问题的,甚至是守一年都可以。”
当初秦琼镇守这松州都督府,可不仅仅是只管松州一亩三分地,对于党项也是一手抓起,甚至对更远的白兰、多弥也都纳入定期巡逻之中,到了后来,更干脆在那边也筑起了堡城、驿站,派驻军队。
虽说堡寨、兵马数量不多,可建立的几处堡寨却位置紧要,处于必经之路上,而且都是择险要处筑堡立寨,易守难攻,堡寨中储存有足够的粮草器械,能够支撑他们守三年的。
别看一个堡寨平时也就正兵几十或百余,但若加上附近羌部协从,几百上千人守个寨子,凭借险是完全能守上半年一载的。
当初秦琼的安排也很简单,这些兵过去,既是宣示大唐主权,同时也是保护贸易商路,另外保持与诸羌之间的联系。
当然也是对吐蕃的防范,有这么几个钉子钉在那里,吐蕃小股人马轻易不敢再越界来袭,若是大股部队过来,也很难拔掉这几个钉子,他们若绕过,这些堡寨在他们后方,当然也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的。
别看现在宁远军诸将喊的凶,说救兵如救火,可其实大家都心里清楚,在外的那些守捉堡寨的兵马,一时半会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喊的凶,不过是想找机会领兵出去抢功劳而已。
秦琅对秦琼当初在外面建立的那些堡寨,派驻的那些兵马很有信心,历史上,唐朝和吐蕃对攻多年,在边境上有大量的堡寨,最著名的当属石堡城,双方你争我夺,易手数次。
据说石堡城平时也就驻军几百人,是一座方崖山城,十分险要,又扼守交通要道,成为唐蕃必争之地。
先是李祎率军长途奔袭,攻占石堡城,然后分兵据守各处,遏制吐蕃,改名振武军,从此河陇等处唐军游奕,拓地千里,后来盖嘉运守陇右,丢失石堡城,此后唐军数次对石堡城发起进攻,都没能攻下。
后来名将王忠嗣镇守陇右,多次大败吐蕃,但面对石堡城坚险,仍然拒绝皇帝强攻硬打的旨意。后皇帝命陇右节度副使哥舒翰统陇右河西朔方等镇共计六万余大军,取代王忠嗣强攻石堡城。
哥舒翰不顾石堡城坚险,下死命令强攻硬打,三天时间,唐军死伤万余,终于拿下石堡城,擒获吐蕃守军四百余。
石堡城号称铁刃城,其坚险相当有名,当然哥舒翰那次石堡城之战,数万大军其实也并不是只面对着一座险要小山城,当时吐蕃人举国而守,围绕着石堡城,其实是有一条完备的防御的,甚至当唐军来拔除这个重要的钉子时,吐蕃也是发数路大军来援,双方在石堡城,和其周边是展开了连场大战。
松州宁远军在外面的那些堡城守捉,也都是扼守险要,虽说没有石堡城那样周围还有成体系的友军城堡等,但吐蕃人想轻易拿下是很难的,硬要啃下一座坚固的小山城,比攻一座平地大城还难。
你兵多也没用,没地方展开,那些小山城堡垒,大多是选的那种只有一条小路上山,然后三面是崖,山顶一片平地,一夫当关就万夫莫开。
除非跟哥舒翰那样硬拿人命去填,否则便只能围堵封锁了。
秦琅也不是那种无情冷酷之人,不会扔下关外的那十几座堡寨镇戍卫数千人马不管,他是很清楚,这场仗不会打太久,吐蕃人又不是真来攻松州城的。
秦琅还巴不得吐蕃真来攻松州城呢,这本就是吐蕃人的一次战略欺诈,松州不过是个幌子,虚恍一枪就会退的。
吐蕃人也许会很想拔掉那些钉子,因这这些钉子是他们吞并多弥、白兰、党项诸羌的障碍,但是不是首当其冲的事务。
他们先来松州,偷袭敲诈,肯定是想占点便宜,到时好以此来敲诈大唐,也借此威吓诸羌,下一步再回头对付诸羌,少不得到时可能还会有什么杀一儆百之类的手段。
诸羌降服之后,他们才可能真正腾出手来对付那些宁远军前出的堡寨,到时四下封锁,就彻底成了孤军,用不着强攻,也坚持不了太久。
“不要太小瞧吐蕃,那位赞普虽然年少,可别忘记了天可汗十六岁起兵,十八岁便挂帅,当今皇太子也是二十岁年纪便挥兵平灭吐谷浑一国,擒斩敌国大汗,那位吐蕃赞普十来岁便能平定国中叛乱,这些年在高原打遍周边无敌手,岂是浪得虚名?”
“我知尔等也皆是百战精锐,但也切勿轻敌大意,吐蕃来势汹汹,我们须得小心。你们也不用再争论,我以拟好战略对策了。”
·······
甘松岭西面三十里外。
绵延起伏的山峦,蜿蜒转折的河谷。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骑在马上,望着山谷间蜿蜒而行的吐蕃大军,很是自豪。
宰相尚囊领着一众贵族簇拥在这位才年仅二十岁的国君身后。
“终于快到松州了,马上就能看到中原大唐的疆域城池了。”
“唐人骄狂,这次我们挥兵二十万众而来,一定要让唐人知道我们大蕃的厉害。”
吐蕃大军一路而来,诸羌闻风而逃,没有一个敢与吐蕃争锋,就连那些松州宁远军,也全都龟缩退入堡城之中不敢迎战。
虽然吐蕃前锋将领有些轻敌大意,连接打了几个宁远军城堡,结果都铩羽而归,但也只是个小插曲,吐蕃军几次小败伤亡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而已,对于挥师二十余万众来的吐蕃大军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伤亡,不足挂怀。
年轻的赞普也没有怎么惩罚那几位轻敌的先锋将领,只是给每人赐下一条狐狸尾巴,让他们挂在自己的头盔上,以示羞辱,令他们牢记心中。
对于那些唐人的小城堡,赞普令不必纠缠,大军直接堡下经过,龟缩在山上堡中的唐军也不敢下来。
等回头再来收拾也不迟。
“松州城没了秦琼镇守,凭什么阻挡我大蕃雄军?”
宰相尚囊骄狂道,这位吐蕃大相全名是娘·芒布杰尚囊,任职吐蕃大相,是如今吐蕃赞普之下,权力最大者,凭借着是当初扶持年少的赞普继位平乱,以及后来平定苏毗的功劳。
尚囊在率军打败苏毗的叛乱抵抗后,采取了招抚的办法,宣传松赞干布接纳归附者的政策,对苏毗庶民和吐蕃本部一样对待,消弥了苏毗的反抗复国之心,并允许归附的苏毗贵族保留自己的领地,按规定缴纳贡赋,以此瓦解了大多数苏毗贵族的反抗。
当然,尚囊能当大相,也不仅仅是扶立、平乱之功,还有他的身份。
吐蕃贵族非尚即论。
尚族代表的是赞普联姻的外戚家族,有四大尚族。
而如果吐蕃贵族的名字或官衔里有论字,则代表的是来自于吐蕃悉勃野王室家族,以及吐蕃元勋家族。
尚和论,基本上把持了吐蕃国中最重要的官职。
娘氏家族本是苏毗旧贵族,后来主动归附吐蕃并带路灭苏毗,故也授以论族身份。
吐蕃的赞普,一直自称是天神后代,下凡人间统治百姓,以雅垄河谷为根据地的悉勃野家族自称是最尊贵的天神‘天父六君’幼子的儿子下凡,获得众氏族的支持,成为全吐蕃的共主,号为赞普,而其余氏族出任吐蕃官员,由赞普赐给采邑、告身,得以庇荫未担任官职的氏族成员,从而形成了吐蕃贵族统治集团。
吐蕃王朝以尚和论来区别出任官员的贵族身份,王族和元勋家族出身的贵族称论,历代赞普联姻戚族出身贵族为尚。
而一直以来,吐蕃赞普家族也基本只与没卢、蔡邦等四大家族联姻,所以四族也称为四大尚族。
在松赞干布之前的吐蕃,赞普虽为吐蕃共主,但吐蕃那时是氏族联盟时代,国中大事,采用的是尚论贵族共议制度。
到如今吐蕃国中则三尚一论加五大总管的九大臣辅政。
三尚一论由父祖母族的三位舅舅与王室一位尊长的大论共议。
在松赞干布父亲被毒杀后,当时扶持松赞干布的便是他叔父论科耳和论臣尚囊。
尚囊因为平苏毗之功,出任大相,不过年轻的赞普却也经过数年改革,拥有独断专行国政的大权,经过了那场吐蕃内乱之后,如今的吐蕃已经不再是氏族联盟,隐有几分中原的中央集权国家的雏形了。
此次东征,便是大相尚囊在得知秦琼病逝后一力主张的,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秦琼坐镇松州时,给了吐蕃珢大压力,一直没法越过牦牛河。
如今秦琼一死,尚囊认为可趁虚而入,先破松州,震慑唐皇,然后威迫党项等诸羌归附吐蕃,再以河曲为根据之地,谋划下一步夺取吐谷浑之事。
年轻的松赞干布望着前方群峰,“噶尔、东赞,派你为使臣,先行前往松州城,替我祭奠吊唁下那位故齐国公,顺便告诉松州城的唐人,让他们不要抵抗,开城迎接,可免伤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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