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
沿岸一里结着厚厚的冰,厚达一尺有余,港口进入了为期三月左右的冰期。
秦琅笼着袖子坐在津门茶楼里听书,自从天子凯旋,自辽东海上返津后,御驾便暂时驻跸天津。
津门之兴在隋朝之时,当初修建大运河后,在南运河与北运河的交汇处立起城池,史称三会海口。而等到大唐统一天下,尤其是贞观以来大兴工商海贸后,天津做为河北重要的出海港,也迅速兴荣起来。
朝廷也在此设立了重要的盐场、盐仓,同时这里也成为南北商货的重要商埠港,海船入港,再沿河进入大运河。
时间已是贞观十五年的腊月,高句丽国王派王子入唐请罪,自称粪土之臣,纳贡献金,请大唐退出辽东。
只是这等请求大唐如何可能答应,事实上大唐天子自安市城下撤兵后,另一路偏师也传来捷讯,牛见虎率领的水师偏军连下积利、石城、大行、泊灼四城后,再次拿下了空虚的乌骨城。
牛进达诸将赶到,高句丽军更是畏惧万分,纷纷撤过鸭绿江。
辽东百万高句丽人只能龟缩于各个山城堡寨之中。
若不是天寒唐军主动撤离,只两万余人马留守,以唐军之威,尤其是天雷震碎安市城之危,整个辽东几乎是可以传檄而定的,在失去了辽东几大重镇和其主力后,剩下的那些堡寨山城,根本无力抵抗。
秦琅呆在天津港也不得清静,河北几大豪门天天来拜见,范阳卢清河崔赵郡李博陵崔,四大士族是天津港的地头蛇,天津港的盐、粮,皮毛、牲畜、药材,以及对海东诸国的贸易,他们以往都占据了很大的份额。
而在这次天子御驾亲征,以雷霆之力扫荡了辽东后,这些豪门都如同闻到腥的猫一样扑来。
谁都知道辽东变天了,大唐即将接管整个辽东,这么几千里的沃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那是无数肥沃的粮田、牧场,是数不尽的矿山、牛马,谁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博陵崔氏仗着跟秦家的亲戚关系,跟秦琅走动的勤快,没把自己当外人。虽然秦琼不在了,但秦琅还得维护这层关系。
今年大唐接连病逝了岑文本、李大亮两位宰辅,盯着这位置的人很多,兵部侍郎崔敦礼,黄门侍郎崔干叔侄都是有资格再进一步的。
太子承乾在定州监国,如今正赶来天津行在,在东征期间,太子表现还是不错的,办事有条不紊。
对于如今朝中政事堂宰相人数少这个事情,承乾也派人来跟秦琅提起,承乾想提拔许敬宗入政事堂,许敬宗也是在这次留守之列,不知道怎么的跟太子关系突飞猛进,已经深得太子信任。
长孙无忌也来找过秦琅,他想举荐褚遂良接任岑文本留下的翰林大学士空缺。做为交换,他愿意支持秦琅举荐一个人接替李大亮留下的右仆射空缺。
围绕着中枢空出的几个关键位置,如今各方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且都在拉拢秦琅,希望得到秦琅这位天子宠臣的支持。
对于这些人,秦琅虽然也大都见了,可全都只是表示这等大事自己肯定帮不了忙,但也愿意尽力。
其实秦琅这次回朝,不是求更进一步,而是在寻思着如何金蝉脱壳。
对于朝中的这些,秦琅其实已经没多少心思了。
皇帝这些天一直驻跸天津,没急着返回洛阳,整天在跟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在研究辽东,研究着在辽东授勋封土给勋臣将士们一事。
秦琅也没什么心思参与。
对于他来说,皇帝的这次授勋封土计划,其实也就算是先前世封制的细化或是普及版,之前的世封只限于实封国公以上功臣以及皇家宗室,而现在则要普及到获勋的所有勋官阶层。
只是勋官们得到的勋土要少的多,从几百亩到几千亩不等。
当然,连十二等勋官都能得到勋土,那大唐九等爵位,自然也都能得到一份更大的爵土。
可这些对秦琅的吸引力都不大。
有了吕宋这么大一块治外之地,辽东那几百几千亩的土地,还如何能吸引的了他?
“前面怎么有欢呼声?”
“好像是监国太子抵津了!”
······
腊月初一日,太子自定州抵达天津,皇帝披着那件褐色袍见太子,完成了自己当初的诺言。
“儿臣请圣人赐下此袍珍藏!”
李世民笑着应允。
父子俩相别几个月,这会再见,居然感情大好,之前的许多隔阂别扭似乎也都消去许多。
当夜行在御宴。
众功臣百官赐宴。
天津城物资丰富,御宴也十分丰盛。
随太子赶来的知中书省事魏征也没有规谏天子奢华,谁会在天子亲征辽东大胜的情况下坏气氛呢?
相比起此等大捷,收复失陷二百余年的辽东城等,这算什么。
更何况,做为河北地主,崔卢郑李几家谁小气?尤其是天子再次扬威之时,各家都在比拼财力,他们向行在捐献了无数物资,一个赛一个的在向天子展示忠诚。
这些千百年的豪门士族,此时在天子面前却无比的温驯,温驯的跟猫一样,不断的在天子脚下磨蹭着,甚至翻个身露出肚皮来。
几家现在没有半点对抗天子的想法和胆量,他们只想着如何能够让自己也进入大唐的决策中枢。
五姓七家,连大唐政事堂都没有一席之位,如何敢称门阀?
虽然他们这些年通过联姻等,也支持了几位宰相,但那如何比的上自己家的人坐上相位?
为了一个相位,他们不惜一切。
只可惜他们的这些想法,早被李世民看透了。
那位了不得的君王,故意在钓五姓七家的鱼,既用又压,就是不让他们如意。
不过秦琅也知道,李家天子打压关东士族,其实也压不了几年的,历史上,高宗武则天时代,完成了关陇门阀最后的一记绝杀,将他们彻底打入尘埃,也一度把五姓七家彻底的踩进泥底。
但是,要不了多久,五姓七家最终凭借着科举制度,完成了逆袭,从唐初五姓七家无一入中枢为相,到后来宰相半数皆是五姓子,从五大士族到后来的八大门阀,几乎垄断宰相之位,士族门阀政治,也在中晚唐时走到了巅峰。
这是制度的使然。
天下承平,必然慢慢就是文官士大夫的天下。
而唐朝的科举制度,造就的正是那些千百年的名门士族的进一步强大,只有到了宋明时代的科举制度,才使的旧士族难以为继,而是形成了全新的士大夫阶层,不再以家族门阀为特点。
宴会上,一众军功新贵们和山东关陇士族等泾渭分明的坐立两边,可大家谈论的却都是辽东的土地。
贞观新制不抑兼并,贵族名门都热爱土地,喜欢兼并。
只是这些年中原的土地兼并成本越来越高,高昂的土地流转契税、地租等都在限制着他们的兼并扩张,可如今辽东出现了这么大一块蛋糕,谁还能按捺的住?
贵族门阀们有权有势也不缺钱,但是没有谁会喜欢把钱存进银行,或是扔在地窖里发霉,他们更喜欢把工商赚来的钱变成土地,只有土地才让他们觉得最踏实。
哪怕土地持有的成本越来越高,契税、地税、义仓粮、摊丁入亩等,都无法打消他们的这种激情。
不论是新贵还是旧阀,又或是士族高门,哪家不是地主呢?
哪怕如今年年太平丰收,田地里的粮食并不值钱,但所有人看中的都不是土地上表面的那点产出了,他们看中的是土地的根本。地里产出的粮食,只能算是附加的一点可有可无的收益罢了。
土地就跟人一样重要。
如今贵族名门们除了喜欢抢地,就是买人。到处买奴隶,买奴隶比雇佣工人短期成本高,但远期收益高,家家都买人。
那些大贵族谁家不是成千上万的奴隶?
虽然朝廷对于奴隶买卖跟田地一样并不完全限制,只是通过一些律法,使的持有的成本提升,但也架不住大家的热情。
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既刺激着贵族豪强们,也在刺激着朝廷的对外扩张主义。
中原的土地价格不断提升,于是大量的底层百姓,纷纷把手中本就不多的土地卖掉,选择去边疆落户,重新授分田地,获得足额的均田授地,甚至在一些更偏僻的边地,他们还能跑马圈地,只要你能够垦荒的了,那你能垦多少都是你的。
另一方面,中原的大兼并,也促进了城镇经济,繁荣了工商产业,大量的人力进入了工商业,许多有技术的匠人干脆放弃了种地,彻底的成了产业工人。
现在的大唐,表现的繁荣之下,是有些奇特的景象。
中原之地,贵族豪强们的庄园阡陌接连,遍地都是大块的庄园,主要都是庄园种植,已经很少有那种小块的散地了,而遍地开花的城镇工商业,也异常的繁荣,到处都是已经弃地的产业工人。
在边疆地区,则是大量外迁的百姓,他们背井离乡,在这里换取成为一个土地充足的新兴拓边地主,在这里白手打拼。
大唐的周边地区,那些什么胡戎蛮夷,如今正在一个个变成大唐的治下编户齐民,迅速的融入大唐,游牧的部族也开始划分了牧场定点游牧,山夷也迁下山开始耕作,甚至是走入工坊。
大唐向全世界输出自己的文化、价值观,李世民正在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这一套推向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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