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长谈之后,李柏帛沉思良久,道:“此事我作不了主,需要和孟九商量。”
“好。”王笑道:“这样吧,你手书一封,我让人送到唐节营中。”
“不怕我耍花样?”
“你耍不了花样。”王笑随口说了一句,让人端上笔墨纸砚。
李柏帛提着笔,有些犹豫起来,忽又问道:“楚侯莫不是在使诈?”
“我明明很诚恳。”
“我却觉得楚侯句句在骗我。”
王笑淡淡一笑:“天不着风儿晴不得,人不着谎儿成不得。你也可以骗我,到最后无非是看谁能骗过对方罢了。”
“好吧。”
一封手书写罢,王笑拿来扫了几眼,并未发现异常,便收在怀中。
“如此,谢过了。”他先是道了一声谢,翻脸无情般又吩咐道:“把这个反贼押回去,严加看管。”
李柏帛苦笑不已,被押到门口时却忽然回头问道:“楚侯最近莫不是在看《金瓶梅》?”
“哦?何以见得?”
“今日相谈,一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句‘人不着谎儿成不得’,我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此书说的是临清城内之事,你不是要杀吴阎王,怕要取临清吧?”
王笑抬手一指李柏帛,道:“好你个李柏帛……”
“好你个李柏帛,竟也爱看这样的书。”
王笑既不承认不否认,李柏帛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任人押着出去。
夏向维不由砸舌道:“哇,这书生好厉害啊,几句话就能看出来老师在看金瓶梅。”
“他诈我的。”王笑随口道:“我说话旁征博引,何止一本金瓶?他不过是算计到我该取临清,从结果反过来推,故弄虚玄罢了。”
“那也很厉害啊。”
“没什么厉害的,去把花爷叫来。”
“老师,他虽是江湖豪强,派他去怕是不太行。”
“一时也没别的人选,先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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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虽只是报名,但因为有些测试,能成功报名的人却也不多,到现在也仅有三十余人,花爷倒是报上了,只是表现并不出众,他的卷宗被夏向维放在普通人的一堆里。
派人去传了花爷,等的时候夏向维压低声音悄悄对王笑道:“老师,原来花爷名叫‘花露浓’啊,怪不得只让人叫他的诨号。”
“哦?”王笑微微一笑,过了片刻才道:“取笑别人的名字,你不像话。”
“是老师先笑的。”
“我不是笑这个。”
夏向维接着道:“其实是李太白那句‘桃花带露浓’,他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花举岩曾任德州学正,有趣的是,花举岩这个名字今天不止在花爷的卷宗上有。”
王笑拾起桌上那份卷宗又看了一会,道:“唔,这个史工,师承这一栏填的也是花举岩。”
“是,我特意问过,史工自言家境贫寒,本是读不起书的。后来德州学正花举岩有次碰到他,觉得这孩子聪明,给他启蒙,又让他到州学旁听,史工才得以读书习字。再后来花举岩病逝,史工却也并未去科考……”
不多时,花爷到了。
他样子有些忐忑,因他自认为今天表现不是很好。又觉得怀远侯将他找来或许是为了给他透透考题。
——那自己怎么办呢?舞弊又不太好,但不舞弊……怕是要考不上了。
见了礼,却听王笑问道:“你常年打理德州与临清码头的船运。我问你,临清城,尤其是玩乐之处,比如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你可熟悉?”
花爷一愣,下意识便问道:“侯爷,这这……这是考题?”
“与军机处的考题无关。”
王笑不由有些好笑,这花露浓怕是考得有些魔怔了。
“你便当做这是我给你的考题,我有桩事想让你到临清城办。”
花爷心中一喜,暗道又能为侯爷办事了,若办得好了未必不比入军机处还有前途。
“侯爷,小的已经很多年未再去过娼楼妓馆……但临城清小的还是熟悉的。”
王笑又问道:“你水性好吗?”
“小的是在这运河上讨生活的,水性还是可以的。”
“知道我让你到临清做什么吗?”
花爷微微一滞,思忖了一会,坚定道:“只要侯爷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是另一回事,但眼下他显然是没能回答出这个问题的。
王笑手指轻轻在桌上敲起来,目光审视着花爷,似对他的能力还有些顾虑。
花爷对上这样的目光,额上微微有些冷汗。
“老师,不如让学生一起去?”夏向维拱手道。
“文弱书生去不了。”王笑说着,转头看向花爷,道:“不难猜的。”
那边花爷低着头,努力思考着王笑问自己的问题。但始终集中不了精神,感到压力渐大。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考不上军机处的,要想在怀远侯这边搏一个前程,机会就那么多,把握不住再想出头就难了。
忽然,他灵光一闪。
“侯爷是想……”
王笑抬抬手,缓缓道:“不是我信不过你,此事难办,人手我还要再想想。”
花爷便明白过来,自己反应太慢,侯爷不敢用自己了。一时心中颇为遗憾。
“侯爷,小的有个朋友,这次要办的事……或许小的可以带上他一起去,一定不让侯爷失望。”
“此人信得过?”
“信得过。”花爷道:“他性子怪癖,但颇有些不凡,论本事,小的是真佩服他。当年小的杀人入狱,也是他到德州帮说服了当家的将小的救出来。”
“史工?”
“侯爷竟也知道此人?”
王笑轻轻笑了笑,道:“有本事的人一旦露了锋芒,盖是盖不住的,去把人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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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工被重新叫回贡院,一路进到这间阁楼,却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在见到王笑时稍稍皱了皱眉,似有些不喜。
花爷见他表情,忙拉了他一下,悄声道:“干啥?侯爷当面,你怎么回事?”
“侯爷身上有艾草的气味,驱虫的。”
这一句话声音并未刻意压低,王笑也听到了,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抛给亲卫,道:“先拿出去吧。”
史工这才上前拜见,径直问道:“侯爷可是想取临清城?”
“好嘛,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眼下这德州城的势态,打败吴通、取临清,是上策。”
王笑点点头,又道:“要想看到这一点说来简单,但也需要很多情报分析,你是如何做到的?”
“某以为这可能会是这次的考题,因此特地了解过。”
“你很好,干脆利落直接。”王笑手里翻着他的卷宗,缓缓道:“看得出来,你不求富贵,否则也不会从来不参加科举。来报考军处机是为了什么?”
“某想叫世上不再打仗。”
王笑哑然一笑。
——哈,这家伙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你每天无非在山里玩虫,打不打仗与你何干?”
“这……旁人唤某史壳郎,某能否冒昧用这屎壳郎来与侯爷说道?”
“好。”
史工咧开嘴笑了一下,道:“屎壳郎喜欢推粪,它靠这团粪吃饭、靠这团粪**、靠这团粪产卵……这团粪就是它的一方天地。同样的道理,某是一只屎壳郎的话,这大楚社稷便是某的粪团,某吃喝拉撒都在这团粪里,现在这粪团要被打碎了,某便不答应。”
屋中几人沉默了一会。
夏向维与花爷对视一眼,皆有些……无言以对。
“我很欣赏你的比喻。”王笑道,“你知道自己是打仗的天才吗?”
史工应道:“要这么说,许多虫儿都是打仗的天才,独角仙文能以退为进,武能以力扛鼎,要想弄口吃的,打起架来暴厉凶猛,但它们打架就是为好好活着,而不是弄死别的虫儿。能吃饱,它们也就想趴着晒晒太阳。”
“所以,你想做一个昆虫学家,而不是兵法大家?”
“敢问侯爷,何谓‘昆虫学家’?”
“就是专门研究昆虫的……术业有专攻嘛。”
史工咧嘴笑着,摆手道:“某不过喜欢虫儿,算不上‘业’的。”
“现在算不上,以后算得上,会有那天的。虫儿的价值,值得我们有人专门研究。”王笑道:“说正事,谈谈你认为该如何取临清?”
史工显然颇为高兴,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嘿,昆虫学家”,嘴上却是道:“取临清,难。”
“若只要让你设计杀掉吴通呢?”
“某杀掉吴通,侯爷能带兵赶到临清?就算反军主将被除,至少也要有三千精锐来控制局势。”
“能。”
“某愿去试试。”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王笑点点头,道:“六天之内,杀掉他。”
“不行,某还不了解情报。”
“这是情报,你先看。”王笑说着,随手递了一份宗卷过去。
史工仔细看了好一会,抬起头,又是咧开嘴笑了笑。
“成。”
“明日出发,在第六天动手,成事之后我还要你打开临清城门。”
“成。”
又谈了些细节,末了,王笑看向花爷与史工,道:“两位怕是不能再参加军机处的考试了,但我保证,这件事办成,朝廷给你们该有的位置。”
花爷抱拳道:“万死不辞。”
“愿与诸君将大楚这个粪团越推越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