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清晨起来,站了一会混元桩,这次站桩时间比昨天要长一点,感觉腰腹之间好像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热气在游动,十分熨帖舒服。
李锐所习的混元桩,有一套配合剑术的口诀,名为“立禅诀”,诀曰:“脚踏地,头顶天,十指空中悬,行意在丹田。空胸下气,垂肘塌肩,提肛头,舌顶呼吸在丹田。入息要谨记,宜增不宜减,行之勿过力,获益实非浅。”
李锐渐渐力竭,有些闭不住气了,依照拳理,此时便该收了桩法,把这一口气含住,缓缓沉落,才是正理。
只是李锐却突然周身一振,全身大小肌肉一齐抖动发劲。
在拳法里,这一式唤作雄鸡抖羽,也有作老熊抖虱的,是全身的肌肉同时发劲,结成一个整劲,劲力成圆的高明法门。
李锐本就力竭,此番强行发劲,登时热气上行,从头顶汗涌而出,升腾起缕缕白雾,如同烧开的水壶。李锐这才收势,吐出一口长气,呵出的气在冷风中结成一道白箭,射出老远。
吐气如箭!
这口长气一出,李锐觉得自己胸腹间舒服了不少,兼之毛孔大开之下,被冷风一吹,浑身一个激灵,更觉得精神一振。
方余拎着一个坛子进了小院,见李锐站在院中,就道:“先生,药我煎好了,先生先吃药,我来给先生收拾行李,彭镖头已经套好车等着我们了。”
李锐点点头。
昨日里,方余听到李锐要进山,寻求锻剑的好材料,便缠着李锐,非要一同前去。小方余态度坚持,李锐请了老镖头说和,不成想老镖头也赞同小方余的请求,倒反过来劝说李锐,没办法,李锐只得答应下来。
方余自从和李锐定下先生学生的名分,照顾李锐生活起居一直都是滴水不漏,反倒是李锐这几天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教小方余识字习文。
昨日在回春堂抓的药,许大夫写明要小火慢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小方余肯定是天还没亮就起炉煎药,照顾炉火,一直守到现在。
有个小徒弟,感觉还不错。
两人一起进了屋,方余把药罐搁在桌上,取了碗盛药,端给李锐,说道:“先生,请用药。”
李锐接过药碗,小方余便帮着收拾行李。
行李不多,几件衣服、一把长剑,还有几册蒙学的书卷,是李锐托老镖头寻来的,用来教导小方余识字。既然方余要跟着进山,李锐便打算在山中若是得了闲,就教导方余习字。
李锐喝完药,方余也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两人又去饭堂,包了几个大白面馒头、几张炊饼,提了两个皮水袋,方余自背了一个小竹箱,都一股脑送到马车上去。
彭定彦已经等在车上了,笑道:“公子,这次进山,俺却不能陪公子同行了,镖行里有件要紧货,这两日就要押镖到延津去,俺把公子送到青沙渡那边,就得折返。公子在青沙渡过了河,后面山道崎岖,走不得车马,就只能一路步行了。有什么沉重行李,都让老陈给背着罢,他常入山,是做惯此事的。”
李锐笑言无妨,彭定彦又道:“公子,入山之时,还有俺送,出山的时日定不下来,也就不好派人接了。而且这一进一出,怕是要多出来不少大物件,若缺了车马,总有许多不便。老陈与青沙渡的刘老汉有旧,公子可以把车马寄在客栈里,也就是几十个铜板的草料钱,等公子出山,可以直接驾车归返,能省不少事哩!”
彭定彦驾车颇快,李锐不进车厢,淡淡地看着街巷两旁倒掠而去。小方余虽在车厢里,但好奇心盛,也打了帘子,探头张望。
等三人赶到陈记刀剑铺,陈宝炯和小鱼儿早已收拾好家什,就等着蹭马车。
彭定彦动手,帮着陈宝炯把趁手家伙都搬到车厢里,又安排两个娃娃上车。车厢不大,陈宝炯的几件趁手家伙又比较占地方,还有方余带的一个小竹箱,把车厢占去大半,亏得两个娃娃身量小,才能够坐进去。
李锐和陈宝炯只能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了。
彭定彦驾车,走通济门出城,一路走官道下正南。
李锐坐在车辕上,走马观花,看起官道两旁的景色来。
车厢里,小鱼儿和方余都是孩子心性,只一会的工夫,两人就熟络起来,小鱼儿就讲起一些从别处听来奇闻轶事,听得方余一惊一乍的。
两个孩子咋咋呼呼,三个大人一言不发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咳……”陈宝炯找话头,说道:“昨日里,有个跑码头的汉子到铺子里,说起一桩传言,说是在昌阳城亲眼见到一位明镜司的大人物,出手显圣,擒住一个凶徒。”
“老陈,你又不是江湖人,关心这些干甚?”彭定彦嘴巴大,也无遮拦,说道,“那明镜司的白袍子,也是好议论的么?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消往典刑司衙门一告,最少也要传你去衙门问话,白白惹一身骚!”
“你这酒虫,驾你的车罢,我同公子说说能有甚事?”陈宝炯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再说了,我怎得不算江湖人了?我要不算江湖人,你们这些江湖大侠都是使木头棒子比斗的么?”
彭定彦还要回嘴,陈宝炯便抢先说道:“我们此行经过青沙渡,哎呀!这个青沙渡啊……”
话只一半,但是十分有效的样子,彭定彦立时焉了,臊眉耷眼地驾车,再不敢回嘴。
见彭定彦这个样子,李锐暗自好笑,问道:“陈师傅,那明镜司有何特殊之处,我前两日还听孟显当家提起过,只是当时语焉不详,未曾弄个明白。”
陈宝炯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把那些听来的传言娓娓道来。
“公子问得巧,我原也是不知的,倒是那个跑码头的汉子,往来四方,耳报灵通,有不少小道消息。明镜二字,取自“明镜高悬、照彻万物”之意,这明镜司监察大泉上下四方,只听命于当今圣上一人,上可监察大泉所有皇亲国戚、大内重臣,下可缉拿大泉所有罪大恶极之徒。”
“明镜司可以当作是大泉最大的典刑司,这明镜司的头面,乃是能上达天听的遮奢人物!”
“那汉子跟着东南巨富金家的大船,沿銘江一路顺流而下,大船沿途补给,停靠在昌阳城大码头。恰逢有明镜司白袍头领亲自缉捕一名凶徒。那名凶徒不甘束手就擒,施展身法同白袍头领周旋,一路逃奔如丧家犬,白袍头领也只是不紧不慢的缀着,游刃有余。”
“那凶徒一路被逼到昌阳城大码头,再无退路,自知无法逃出生天,便想抓几人垫背,正欲动刀兵行凶时,那白袍头领人前显圣,只一个纵跃,就落在那凶徒身前,跟着双掌齐出,拍在那凶徒双肩上,那凶徒登时双肩粉碎,白袍头领落地生根,双掌化为纵劈,以无上大力,直接将那凶徒掼倒在地!”
“过了一会,随同的典刑司差官才赶过来,押了那凶徒而去。”
“当时码头上少说也有个千把人,皆亲眼所见,种种小道消息便撒扬开来。有说那被捕凶徒乃是个什么帮派的头目,在京畿和齐地犯了人命案子,偏偏此人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武艺也不算低,这齐地的典刑司拿不了此人,就上报给了明镜司,这才有明镜司白袍千里缉凶。”
“也有说,这位武艺高的没边儿的白袍头领,是为了缉拿一名轻功极高的贼人,循着那贼人的踪迹,才会到了昌阳。正赶着昌阳城典刑司准备缉拿这凶徒,白袍头领只是顺手而为。至于这之后,白袍头领去往何处,就无人知道了,也无人敢打听。”
听到陈宝炯说,那白袍头领是要缉拿一名轻功极高的贼人,李锐和彭定彦不约而同,都盯着陈宝炯看,把陈宝炯看得发毛。
“咳,怎么了,公子、还有老彭,咋都这般盯着我看,怪瘆得慌!”
彭定彦大眼珠子在眼眶里面骨碌了两圈,一把抓住陈宝炯胳膊,嚷嚷道:“老陈,咱打个赌,要是俺能猜出那白袍头领去往何处,你得给俺整一坛陈窖竹子青!”
陈宝炯瞥了彭定彦一眼,知道这厮肚子里憋着坏水,就等自己上套,便故意不接话茬,开口道:“公子你看,我一直帮这憨货遮掩他当年的糗事,他还要来骗酒喝,可见是个搁下把儿就忘的。看来,这说完了明镜司的白袍头领,也要说一说辰州某镖局的某彭姓镖头,想当年,在青沙渡……”
“哎,哎,哎!俺错了,俺错了!俺说,俺都说!”彭定彦被捏住了尾儿巴,只好老实交代道,“不是说那白袍头领是要缉拿一名轻功极高的贼人么?前天夜里,俺们镖局就逮住了一个,“千里独行”知道吧?轻功高绝、江湖有号,谁都抓他不住,各路好汉恨他都恨得牙痒痒!”
说到这里,彭定彦顿了一下,“大前天夜里,这淫贼撞到俺们镖局,被老镖头出手逐走了。前天,俺们又码了一个局,等这淫贼自投罗网,公子只出两剑就擒住了此贼,现在已经押进典刑司大牢了!”
“若说那白袍头领真是为了缉拿轻功极高的贼人,天下间比“千里独行”轻功还高的,怕也没有几个,那白袍头领有九成的可能,是要抓这“千里独行”,既然是要抓“千里独行”,那就必然要到辰州城来的!”
彭定彦脸上得意,毕竟这里面也有他出的一份力不是?
陈宝炯嘲弄道:“公子擒住的贼人,是让你来显摆的么?还想诓骗我的酒喝!”
彭定彦被识破了小心思,有点讪讪,干笑两声道:“这不是就馋这一口么?”
陈宝炯好奇,又问起当时情形,如何码局,如何只两剑就擒住了那淫贼,后来那淫贼下场云云。被李锐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了,李锐彭定彦两人,一个是新郎官,一个是新娘子,真要是一五一十都给陈宝炯说了,脸面上也不大挂得住不是?
这一路上,倒也不算无趣,彭定彦驾车一路下正南,走了小半日,便离了官道,走了一条向西南去的小道。这小道上,赶路之人倒也不少,只是车马渐稀,又行十余里,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水汽了。
绕过一片林子,小道豁然开朗。
一条大河横亘,黄鹤不得飞,猿猴不得过。
傍水有一间客栈,招旗飘飘,上书三字。
青沙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