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叫丫鬟叫住了弟弟秦钟,先一起回了宁国府自家院子里。
“姐夫不在家?”进了院子后,发现这里空荡荡的,秦钟忍不住问道。
“你姐夫这些日子忙着接收关东来的货物,还有过几日要去清虚观打西王母祈福蘸,贾府合族的大事,老太太和太太姐儿们都要去,需要他张罗,这几日忙得见不到人影了。左右厢房的那些人,都被叫去帮忙了。”
“哦,”秦钟应了一声,坐在那里不出声了。
秦氏仔细看了看弟弟,发现他果真长高了些,长壮了些。秦氏是秦业从善堂收养的义女,养到七八岁,突然又生有了秦钟。秦业夫妻年事已高,秦钟是秦氏一手带大的,两人的感情,不比元春与宝玉这对姐弟少半分。
“钟哥儿终于要有出息了。”秦氏欣慰地说道,“我看你跟了刘先生后,不仅功课上进步不小,更能明事理了。再过几年,能看到你中秀才举人,东华门前唱名,姐姐就是立即死了都安心。”
秦钟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是姐姐太高兴了。”秦氏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答道。
“今日宝二爷要我到贾府宗学来读书,说代儒公也是京中名儒,我碍于面子不好推辞。姐姐,明儿你找个话由帮我拒了吧。”
“知道你脸皮薄,又顾忌我这里,不好回了宝二叔的面子。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回了他。”有了刘玄这个更好的去处,秦氏肯定不愿意让弟弟进贾府宗学。这里尽出贾珍、贾瑞、贾蓉、贾芸、贾蔷这样的人物,掌学的贾代儒名义上是京中名儒,可只是大家看在贾府面子给了一声尊称。一个二十年的老举人,有什么脸面在一堆的进士、学士面前称名儒?
“那就好。”秦钟也知道贾宝玉在贾府的地位,上下都宠着这位衔玉公子,生怕回了他的好意,让自己姐姐为难。
“你现在每几日去刘先生哪里?”
“先前是五日去一趟,现在是三日去一趟。”
“我看你的字有了几分风骨,是先生让你练的?”
“正是。姐姐,你没见先生的字,那真是笔意雄劲,姿态闲雅,潇洒飘逸,尤其是用墨丰腴。先生有一日开玩笑说,师祖烟溪公曾笑他的字是黑熊当道,森然雄阔。”
“是吗?”秦氏的美目里洋溢着光彩。
秦钟又继续说道,“先生善两种字体,平日诗词或随意时,用的是写意体,重意不重形。写策论制义时,用的是是端正体,秀润华美,典雅庄重。先生曾言道,这端正体是写意体的规范体,专门用来在科举考试写卷子用的。”
“先生果真是天纵之才啊。”秦氏赞叹道。
“我也是这么倾赞的,可先生说,他的书法火候未到,只是徒有形而无韵。”
“这是先生谦虚。钟哥儿,这点上你要好生向先生学习。”
姐弟俩正说着话,丫鬟宝珠慌急着忙地跑了进来,失色地说道:“大少奶奶,那人,那人又来了。”
秦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嗖地站了起来,把门给关上了。
“姐姐,是谁来了?”秦钟诧异地问道。
“你把钟哥儿带到内屋去,快点。”外面传来脚步声,秦氏背靠着门,死死地抵着,然后对宝珠低声道。
“姐姐,到底是谁?”秦钟挣扎着问道。
“我的小祖宗,你莫要声张,快些跟我进去。”宝珠连拉带拽,把秦钟拉进了内屋去。
“你还是不肯从我?”门外一个男子声音说道。秦钟在内屋却听得真真的,像是一个炸雷劈在了他的头上。因为他听出来了,外面的男子正是贾家的族长,东府的主子爷,自己姐姐的公公,珍老爷。
“当日我在庙会上遇到了你,可谓是一见倾心,心里全是你的样子。可是你那熬了几十年还是七品郎官的父亲,死活不肯让你做妾。我是万般无奈,只得让蓉儿明媒正娶了你,先让你进了宁国府再说。”
贾珍话里话外,仿佛为了秦氏费了多大的苦心,完全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我早就交待过蓉儿,万不可沾你一手指头。这小子,倒也孝顺听话,不枉我教诲他这些年。只是你一味地不从,又何苦呢?在这东府里,我就是这天,你从了我,谁敢胡言半句?”
秦钟听得贾珍这恬不知耻的话,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握拳,要不是宝珠死死地拉住他,早就冲出去跟贾珍拼了。
“今日我来,还是那句话,快些从了我。”贾珍贴着门说道,“本老爷虽然不喜欢用强,但耐心有限,都给你半年时间了,还在这里推拒。本老爷脾性不好,要是谁忤了我的意,就是亲生儿子也打他个半死。可人儿,你可要记住了,你家里还有老父母,还有幼弟,本老爷弄死他们,就跟碾死三只蚂蚁差不多。”
秦钟听到这里,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贾珍说得没错,他如此身份,真要用心对付自家,千百种法子让自己一家求生不得。他跟着刘玄读了两三个月的书,被时常带着去东西两市体验民情,去大兴宛平县衙看诉讼审断,多少明白些现实的道理。不再是此前那懵懵懂懂,一味害羞不知事的少年郎。
“再给你三个月时间,可人儿,要是你还不从了本老爷,我定将你秦家破家灭门。”贾珍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了。
过了好一会,听到外面没有动静,秦钟才走了出来,看到姐姐秦氏靠在门上的身子瑟瑟发抖,那张美艳无方的脸全是泪水。
“姐姐!”此时的秦钟方知姐姐在贾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上前抱着姐姐一顿痛哭。
“钟哥儿,你以后可要好生读书,秦家的期望可全在你身上,万不可自弃。”秦氏抚摸着秦钟的脸,流泪笑着说道。
“姐姐,你万不可答应那个禽兽!”秦钟听出姐姐秦氏有了放弃之意,连声说道。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宝珠在旁边流着泪说道,“那人总是拿老爷太太,还有钟哥儿你来做威胁。大姐儿这半年来,日夜担惊受怕,挨得一日算一日。入了这宁国府,就如同是进了牢笼,万挣脱不开了。”
秦钟想到了一人,决然地对秦氏说道:“姐姐,我想起一人,肯定能救姐姐和我们一家于水火之中。今晚我就去,就是把头磕破了,也要求他答应。”
到了掌灯时分,秦钟进了刘府,先把功课交了,看到书房里只有刘玄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请先生救救我姐姐,救救我一家!”
听完秦钟略述的话,刘玄沉吟道:“想不到这贾珍长得一表人才,却是这般禽兽不如?你既然算是我的记名弟子,要是真让这贾珍得逞,丑事败露,你们秦家名誉有损,我这做老师的也是颜面无存。只是此事重大,你且容我思量几日,想个万全之策。”
“谢先生,先生要是救出我姐姐,秦钟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你先起来吧,去那边练字,待我好好想想。”
“谢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