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是个心机深沉,处事不惊的人,就算是天塌了,他那张脸也僵硬的没有任何神色。
事实上,在接到旨意后,并不是胡宗宪让王寅拜访食园,只是后者热心的试探一二,看看钱渊会不会改变离开杭州府的想法。
弄清楚是虚惊一场后,钱渊毫不客气的将王寅赶走,直到正月初四睡了午觉才顶着朦胧睡眼去了趟巡抚衙门。
“总算来了。”王寅埋怨道:“好心上门通报,居然把我赶出来。”
钱渊两眼一翻,“如果是徐文长那厮,信不信他破口大骂……不就是升官嘛,也值得到处嚷嚷!”
“还学的惟妙惟肖。”王寅无语了,摆摆手带着钱渊绕过正堂入了后院。
就在除夕当夜,朝中下旨,刚刚上任不到十天的浙直总督周珫被罢免,调南京户部侍郎杨宜接任浙直总督,同时升杭州知府胡宗宪为浙江巡抚。
总算是走上正途了,绕了个圈子,胡宗宪还是借赵文华之力升任浙江巡抚,钱渊前天晚上那是大大松了口气。
悠悠然走进书房,看胡宗宪脸色颇有愁容,钱渊笑道:“一跃为封疆大吏,还不满足?难不成直接上任浙直总督,这难度太大了吧。”
“展才说哪里话。”胡宗宪挥手示意一旁的小吏退下,“难啊,太难了。”
“汝贞兄难道事前没有预备好?”钱渊斜着眼似笑非笑,“我可不信。”
胡宗宪摇摇头,“巡抚衙门这边虽然权重,但兵权不重,主要负责钱粮供给,如今……”
“梅村公不是说汝贞兄早有主意?”
胡宗宪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提编法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这几乎是唯一的解决办法,靠朝廷拨银……京中不少官员领的俸禄都一半银两一半宝钞呢!
“总督大人已经到任。”胡宗宪不自觉的压低声音,“嘉靖二年进士。”
“嗯?”钱渊眉头一挑,又一个徐阶的同年,前面已经坑了两个了,其中屠大山都被弃市,居然还不放手?
“据说朝中有人举荐工部尚书欧阳敬德南下领军,但严阁老坚拒,最终廷议时推举杨宜接任浙直总督。”
胡宗宪说话语气飘渺,和钱渊视线一碰立即闪开。
钱渊先是一愣,但立即想明白了,啧啧,这风格很严嵩。
聂豹已经被罢官归乡,如今朝中有资格立山头只有严嵩和徐阶,吏部尚书李默权重但毕竟资历不深,而且身为天官,对这种封疆大吏的任免并没有什么管辖权。
严嵩不让曾经总督两广军务,颇有战功的小舅子欧阳敬德领军,自然将推荐权拱手让与徐阶。
说的好听点,严嵩这是怕担干系,这是他一贯作风。
想的阴暗一点,严嵩这是把徐阶架在火上烤,毕竟徐阶之前举荐的两位同年彭黯、屠大山都大败而归,一个至今还在蹲昭狱,一个已经被弃市砍了脑袋。
如果杨宜不堪重要,那举荐人徐阶在嘉靖帝心目中的印象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此人曾巡按湖广,平师尚诏为首的叛军,和如今的应天巡抚曹邦辅是旧交。”胡宗宪继续道:“一上任就以狼兵剽掠不可用为由罢用,募江、浙义勇、山东箭手,并调福建、湖广漕卒。”
“募兵是势在必行的。”钱渊脸色有些阴沉,“田洲狼兵也被撵走?”
“梅村公刚……”
胡宗宪话还没说完,赵文华就大步走进来,一看见钱渊就连连苦笑,“杨伯时那厮实在是不堪大用,徐华亭真是找不到人用了。”
看胡宗宪起身相迎,钱渊才勉强起身拱拱手,“梅村公,田洲狼兵如何?”
“如今驻扎嘉善县附近,不缺补给,但首级换的赏银要等等。”赵文华恼火的一挥手,“杨伯时前日信誓旦旦要将狼兵撵走,结果今日永顺、归地两洲狼兵头目径直去了总督衙门,杨伯时居然从后门溜了!”
“什么?”
“什么!”
胡宗宪和钱渊异口同声,这特么叫什么事,先是汹汹作势,人家上门找你麻烦,你一个领六省兵马的浙直总督居然从后门逃跑,这传出去……你还要脸吗?!
“永顺、归地、保靖狼兵倒是愿意滚蛋,但要钱粮补给,还要首级换取赏银。”赵文华恨道:“汝贞你留点神,只怕那帮狼兵找不到杨伯时来找你麻烦。”
钱渊漠然不做声,胡宗宪先是点头,片刻后才醒转出了书房。
“之前的承诺会兑现吧?”
“放心,田洲狼兵必然无恙。”赵文华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其他三洲无所谓,如今杨伯时也不敢贸贸然将田洲兵撵走……”
“因为你?”
“当然不是,瓦老夫人治军严明,秋毫无犯,在京华嘿道:“就连张半洲也说田洲兵不扰民,陛下亲派使者前往松江府,赏瓦氏银三十两,彩缎三表裹。”
看钱渊无动于衷的模样,赵文华加重语气道:“别小看这些赏赐,汝贞有临平山大捷之功,也不过就赏银二十两,彩缎二表裹。”
对比起来,嘉靖帝对瓦老夫人颇多器重,但钱渊忍不住心里吐槽,明朝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抠门,嘉靖帝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人家皇帝都是赏金,你却是赏银!
“后面都拜托梅村公和汝贞兄了,我准备后日启程去徽州府备考。”钱渊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对于和赵文华谈定的交易,钱渊并不以为对方会刻意毁诺,从整体上来看,自己提出的条件都是为公,而赵文华提出的条件只是为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文华不太可能会反悔。
当然了,钱渊所依仗的人脉、能力都有空中楼阁之像,所以接下来一年内,他要做的是专研八股,尽早登科。
赵文华迟疑片刻,低声说:“今日接到京中书信……倭寇侵袭沿海多地,又有永顺州狼兵劫掠地方,陛下大怒,张经、李天宠共八人遭弃市,为其言冤的两御史、三给事中均被贬谪出京。”
钱渊垂下眼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张经不死就无法盖棺定论。
也不知道杨继盛是不是和历史上一样名列榜单,一同赴死。
沉默片刻后,钱渊径直起身离去。
虽然心里清清楚楚,虽然知道这就是历史真相,虽然知道政治就是如此丑陋,但钱渊还是难掩心里的厌恶,真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洗洗眼睛,或许徽州府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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