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往往是人迹罕见,奔波在外的人们都要回家过个团圆年,就算是维系这个朝代的运输大动脉南北运河也来往船只大幅度减少。
但每三年一次,运河上会出现奇怪的状态,少了很多吃水深的大船,多了很多小船。
原因很简单,那些大船背后大都是有背景的,就算扯出个南京尚书、北京侍郎级别的都不足为怪,除了死要钱的太监,钞关往往不会收税。
而小船就不同了,他们是钞关重点关注的目标,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家破人亡都不稀奇。
所以,三年一度的会试成为了这些小商贾的机会,只要搭上一个应试举人,就能平平安安,为此他们大都会支付给举人一笔银子。
也正是这个原因,不仅江南之地、福建、两广、江西,甚至云贵的举人都会选择南北运河进京。
钱铮微微掀开帘子,看着周围的乌篷船,笑道:“犹记得当年我进京赶考,坐的就是这等小船。”
陆氏愁眉紧缩,随口敷衍道:“夫君还赚了笔银子?”
“那倒没有。”钱铮摇摇头,“十月份就进京了,兄长拿了银子让我租了个小屋专心备考,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才发现,别说过了年,就是十一二月,京城租屋价一日三腾。”
顿了顿,钱铮笑道:“渊哥儿倒是好运气,八月份就进京了……放心吧,渊哥儿处事周到,定然早就安排好了。”
“这些妾身都不担心。”陆氏叹道:“入了京怎么和渊哥儿说啊。”
钱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兄长钱锐对他实在是没话说,原本也是读书求取功名,第一次上场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中了副榜。
但后来一家人和和族人闹翻被扫地出门,钱铮放弃举业转而经商,赚取银两供钱铮求学,等钱铮中了进士,又执意分家,以免重蹈覆辙,这等品行别说钱铮本人了,就是松江府上下也无不佩服,却不料一朝命丧倭寇之手。
钱铮用力拍了拍栏杆,以他的心思,其实不愿意入京做个无甚作为的通政司参议的,更愿意在东南任职。
正在琢磨着,船只缓缓一震放慢了速度,顾承志掀帘进来,“刚聲兄,嫂夫人,到通州了,我先下去租两辆马车。”
“一起去吧。”钱铮视顾承志为友,并不仅仅将其当做幕僚。
两人在船头站定,随着船只缓缓靠向码头。
一般来说,通州码头是运河船只北上的终点,这时候正是人头耸动,骡马来往穿梭,一派热闹景象。
“咦?”顾承志睁大眼睛细看,迟疑道:“那是渊哥儿?”
钱铮赶紧看过去,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索性回了船舱取出年初侄儿带来的那个望远镜,“还真是渊哥儿。”
“这么冷的天,都是一家人,有这个必要……”钱铮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转头看见妻子幽怨的目光。
从北京跑到通州来接长辈,这个是应该的,但现在正是备考会试的关键时刻,只派下人来也是说得过去的,但问题是之前信中说了谭氏、黄氏和钱小妹都来了,钱渊怎么可能不来接母亲呢?
“别下来!”看船只靠近,钱渊吼了声,边上护卫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长长踏板搭在船舷上,小心翼翼的上了船只。
“叔父,叔母,顾师傅。”钱渊连连施礼,“不用下船,直接转通惠河。”
顾承志对规章制度极为熟悉,诧异道:“那是漕运船只才能通行的。”
本来钱渊是准备租马车来接人的,恰巧前日去看新宅的时候碰上了孙鑨,他和户部尚书方钝的幼子方逸是好友,才有这般便利。
方钝是正德十五年进士,和聂豹是同年好友,而且前后脚任华亭知县,两人相交甚深。
钱渊随口解释了几句,顾承志倒罢了,钱铮心里狐疑不已,他是认识方钝的,这是个性子执拗,在朝中都敢和夏言、严嵩对喷的刚直人物。
钱渊探着脖子往里看,“叔母,母亲、小妹呢?”
陆氏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招招手将钱渊带进船舱,“渊哥儿,你别急,你母亲和小妹都没事,临行前,你嫂子突然患病不起……”
“大嫂又生病了?”钱渊脱口而出后才感觉不妥,不过这几年大嫂黄氏很少操持家务,倒不是不想,而是常年患病在床,想想也是,丈夫没了,还没个一儿半女,三十岁还没到,后面的日子怎么熬啊。
“是啊,大夫说忌风吹,忌伤寒。”陆氏叹道:“都准备启程了,你母亲才决定留下,当时你叔父写信也来不及送了。”
钱渊低着头想了想,“叔母,不必讳言,母亲和小妹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当然没有,好着呢。”陆氏眼神坚定,连连保证。
钱渊更是狐疑,回头派人南下去看看才能放下心,要知道父亲、兄长惨遭不测后,母亲的心思全在钱渊一人身上,早在乡试时就说了一旦中举,就一起上京。
这几年钱渊接连上战场,特别是被倭寇掳走,谭氏几乎每时每刻都盯着,不让儿子离开自己视线,而且是临行前突然变卦……
沉默片刻后,钱渊才笑着说起京中都已经安排好了,家具都已经打好,拎包入住就行。
船只转入通惠河,一直抵达后世的什刹海、积水潭附近才下船,张三带着人早就雇好马车等着了,一行人很快抵达新宅。
一下马车钱铮就傻眼了,他可是做了好些年的京官的,很清楚西城这块儿是寸土寸金,当年他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没什么油水只能和同僚合租,最后还是兄长钱锐送来银子才找了个落脚地。
“只起了正门、正堂和后院,左右两侧的园子等开春后再动工。”钱渊在前头领路,“后院也空得很,只单独隔出了三个院子,叔父叔母一个,侄儿一个,顾师傅一个。”
“叔母带了婆子、丫鬟,后院就拜托叔母了,前面交给杨文、张三,护院都住在前头。”
这次陆氏是举家迁居,家中宅子都托付亲朋,光是丫鬟就带了十多个。
钱铮皱着眉头低声道:“也太豪奢了。”
“叔父,这算豪奢?”钱渊瞪大眼睛,“比起食园,至少差三个档次,也就大了点而已。”
“也就大了点而已?”顾承志在一旁笑着摇头,“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钱渊嘿嘿笑着不吭声,一行人进了后院,迎面过来两个丫鬟,退到路边屈膝行礼,声音娇柔,举止恭敬。
“一对双儿。”这次陆氏都忍不住回头打量侄儿了,嗯嗯,渊哥儿也长大了。
“服侍我的两个丫鬟,可卿、香菱。”钱渊随口提了句,问道:“里面都布置好了?”
“都布置妥当了,昨日粉刷也都已经晾干。”
钱渊领路走进院子,这是叔父叔母住的宅子,一间正堂,两边侧屋,后面是住所,两侧还有耳房,一共八九间屋子,足够住的了。
轮番转了转,陆氏是越看越喜欢,已经开始和丫鬟婆子商量如何布置了,香菱也凑进去,时不时补充几句,热热闹闹的。
而钱铮是越看头越大,太张扬了,怕是严世蕃都没这么张扬!
其实钱铮想错了,这么想只能证明他是个土包子,他幼年时一家就被扫地出门,虽然不至于衣食无着,但也算不上什么世家出身。
人家严世蕃在京城几处别院,除了地方没这儿大,其他处处都是天下顶尖的。
修这个园子钱渊没想那么多,也不是刻意张扬,拜托啊,我一个南方人在北京熬着,还不能住的好点,吃的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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