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进士将近三百人,选为庶吉士的也就不到三十人,剩下的人钱渊细细让人统计过。
因为种种原因决意不入仕的有八十余人,大都已经离京,其中有大约近五十人都年迈多病,甚至有一人在殿试放榜后病逝。
剩下的两百进士大都丢到各个部门去观政,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去实习,毕竟大都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从里面挑些能干事的,或者有关系的授官,其他人只能熬着。
当然了,最关键的原因是,没那么多官位。
说起来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官位多得是,但实际上空缺的并不多。
会试三年一度,一科取三百人,也就是说每年要空出一百个位置,这太难了……聂豹就是个例子,正德十二年中进士,但观政整整三年,正德十五年才补上缺被任命为华亭知县。
所以,这两百进士大约有一半都会苦苦熬着,一直到熬出空缺,或者打通吏部关系。
算算看,三百进士,正儿八经步入仕途的大约也就一半,可能还不到。
“君泽兄想进行人司?”钱渊看看左右,拉着诸大绶走到角落处,“他不是想去兵部吗?”
“但哪里有空缺?”诸大绶无奈道:“兵部现在也乱的很。”
吴兑年岁在随园士子中是最年长的,性情沉稳有度,而且颇通兵法,在国子监读书时对边事多有言论,得两任兵部尚书聂豹、杨博赏识,早就下定决心入兵部。
钱渊对吴兑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因为吴兑曾经做过蓟辽总督,和大名鼎鼎的三娘子有交情,自然力挺吴兑入兵部做个主事。
但问题是现在兵部乱的一塌糊涂,杨博丁忧,按规矩接任的应该是兵部左侍郎王民应,但最终得手的是以右都御史督办宣府、大同军务的许论,用徐渭的话来说……脑浆都快打出来了,全都是一帮官僚。
“行人司……”钱渊咂咂嘴,“好歹是个二甲进士呢,去行人司是不是太……”
行人司是明朝特有的机构,负责传旨、册封、诏敕、赈济、祭祀,就是个跑腿的活,司正、司副一共才三个人,但下面的行人有三百四十五人。
呃,钱渊曾经猜测过,特么弄这个机构,就是怕没位置放那些进士……《大明会典》中明确规定,行人必须是进士出身。
一般稍微有点志气的进士,宁可观政等缺都不肯去行人司。
翰林院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多的是,徐渭也凑了过来,听了会儿低声说:“除了云贵等地,其他地方的知县、上县的县丞、典吏基本都被抢光了,各部主事也大都填满了,剩下的只能苦苦熬着,君泽也是没办法了。”
随园士子中,五人入了翰林院,剩下的有的观政一个月后有的进了大理寺,有的进了太常寺,有的进了六部,陆一鹏、杨铨等人外放,留下来还没有选官的只有吴兑一个人了。
这也是钱渊的私心,外放的都是这一世结交的友人,留在京中的大都是他前世就听说过的,不然以钱渊的人脉,为吴兑谋个知县外放是不难的。
徐渭哼了声,“都是你让他等等,结果等到现在都没!”
“文长,展才之前……”诸大绶皱眉道:“都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说这话做甚。”
之前钱渊倒是找了幸师爷,弄了个兵部武库主事的位置,可惜吴兑没选上,倒是孙铤被选上了。
现在钱渊也没什么办法了,如今兵部乱的一塌糊涂,偏偏朝中大佬也不伸手……原因很简单,东南倭乱到现在还没平息,西南已经有土司闹事了,而刚刚传来消息,蒙古俺答之子辛爱率兵围大同右卫城,现在的兵部就是一锅热油,谁都不敢去碰。
而蒙古围大同的原因……宣大总督杨顺把俺答汗儿子辛爱最宠爱的小妾给拐走了,真是奇葩!
“要不换个地方?”钱渊试探问:“太常寺怎么样?”
徐渭正要翻个白眼,冷不丁几个同僚路过,兴奋的聊着什么。
“柏生兄这是得罪谁了……这时候被捅出这种事!”
“谁知道,十洲公前年才转右春坊右谕德,去年才任祭酒……怕不是后面有人熬不住了吧?”
“司业?”
“鬼知道……京察向来是匿名的!”
“记得柏生兄当年在翰林院曾与人争斗,力大无穷……”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笑得乐不可支,估摸是在幸灾乐祸。
徐渭和钱渊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国子监祭酒沈坤,字柏生,号十洲,殿试放榜前,他们曾经在国子监拜会过,这是出了什么事?
三刻钟后,孙鑨打听到了消息。
“据说十洲公前些日子在家发怒鞭挞下人至死。”孙鑨小声说:“但那不是沈家下人,而是京城土著,只是因为家贫在沈家帮工,非奴籍。”
徐渭和诸大绶都无语了,偏偏在京察时候被捅出来,活该沈坤倒霉。
而钱渊却反口问道:“谁捅出来的?”
徐渭也反应过来了,“是吏部?”
“不是,户部给事中。”孙鑨毕竟有个吏部左侍郎的老爹,打听的很清楚,“也是新科进士,二甲第十五,记得见过两面,林润林若雨……对了,展才也提过一次。”
钱渊瞳孔微缩,居然是那位刚正秉公,不畏权贵的林润,他曾经仔细看过这一科进士名单,除了随园士子外,他有印象的人不多,王世懋是一个,邹应龙是一个,还有个就是林润。
史书上,严世蕃被贬官归乡,就是林润给了严世蕃最后的致命一击,他也因此留名史册。
钱渊摸摸下巴,“林润……林润……好像是闽人?”
徐渭脸色一变,低声道:“李时言这是疯了?!”
“未必……未必。”钱渊来回踱了几步,他不太信林润会投入李默门下,更大的可能是被人设计了。
“走,回随园。”钱渊干脆利索的把人拉到随园去,又让人孙鑨、孙铤、陶大临去细细打听了下。
“今天上午,六部遍传沈坤杀人案,通政司捡出昨日户部给事中林润递交的弹劾奏章。”钱渊将资料汇总后缓声道:“但我让人去问了,沈坤杀人……至少一个月前。”
“八成是被人设计了。”徐渭脱口而出,“会是谁?”
“李时言?”
“严?”
“徐?”
钱渊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钱渊心里有模糊的念头,很可能这就是事变的起点,但到底是谁出的手呢?
下一刻,进门的叔父钱铮带来的消息让钱渊做出了判断。
“沈坤上书请辞国子监祭酒?”钱渊一字一句的重复了遍。
“不错。”钱铮点点头,看了眼屋内这五人。
钱渊脑海中飞速的盘算了遍,笑道:“叔父,想必沈坤上书请辞后,通政司又收到不少奏折?”
“是。”钱铮有些诧异,“但恰好放衙,通政使封存奏折,明日递交西苑直庐。”
“展才,到底怎么了?”孙铤急急问。
“不好说,不好说。”钱渊端起茶盏放在嘴边,但半响都没去喝,“应该是严东楼……不对,应该是严分宜,环环相扣,真是好手段!”
“别急,等明天吧。”
“让君泽兄再等等,说不定这几日就能出结果了,就算兵部不行,吏部总是有位置的。”
徐渭眼光闪烁,吏部有位置……这是在说李时言要滚蛋了,吏部天官滚蛋,下面的人肯定要被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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