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锦缓步出了直庐后,严嵩和徐阶看着桌上的批复,脸上都泛起一丝苦涩。
嘉靖帝惯于玩弄人心,时至如今,手段不减当年。
报上去的都已经批复,但嘉靖帝在后面添了几笔,让严嵩、徐阶都很不舒服的几笔。
当天消息传出,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赵贞吉调任江西巡抚,还有如谭纶、刘显等调令。
除此之外,北京国子监祭酒陆树声转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南京国子监事。
太常寺卿高拱升翰林侍读学士,兼管国子监事。
南京国子监祭酒林庭机擢升北京礼部侍郎,升翰林侍读学士。
陆树声虽然升了官,但被一脚踢到南京去,给裕王的心腹高拱腾出了位置,虽然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名义上是九卿,实际上没有实权,但高拱已经差不多具备一切的先决条件了。
什么先决条件?
当然是入阁的先决条件。
就任国子监祭酒后,高拱随时都能一步跳到六部担任尚书级别的高官,然后等着裕王登基,随即入阁为相。
如今的内阁三人严嵩、徐阶、吕本都是从国子监祭酒跳到礼部尚书,然后很快就入阁为相。
也就是说,高拱已经正式登上了舞台。
同样为国子监祭酒,陆树声、林庭机就没这样的资格,因为他们本官是国子监祭酒,正四品,而高拱是兼管国子监事,本官太常寺卿,正三品。
虽然江西战局牵动无数人的心绪,但还是有很多人将视线投向了高拱,很明显,在国子监里熬两年,这是刻意让他积累人脉呢。
但也有些人的视线落到了林庭机身上,升侍读学士、礼部侍郎,这个位置说重要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关键是,林庭机是两年前吏部尚书李默举荐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
而且林庭机还是李默的福建同乡。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起,就在今年初,嘉靖帝下旨褒奖两年多前罢官归乡的李默。
瓯宁复起?
有这种可能吗?
换成其他皇帝,绝不可能,但换成嘉靖帝,还真说不准。
如徐渭这等近臣,如吕本这等内阁重臣,都隐隐猜测到,林庭机的擢升,是针对徐阶、严嵩的。
吕本已经有致仕归乡的念头了,严嵩、徐阶、高拱、裕王,再加上个卷土重来的李时言,朝堂的水实在太浑了。
“无所谓。”徐渭一边走出翰林院,一边对孙鑨低声说:“水浑点不是什么坏事。”
孙鑨皱眉道:“当年李时言对展才颇为厌恶……”
“那是当年。”徐渭撇嘴道:“李时言两度舍家助守建安、瓯宁,上个月贼军两度险些破城,戚继美率兵急行赶至,大败贼军,就算他李时言卷土重来,还有脸……”
说到这,徐渭住了嘴,朝着不远处缓步而行的青年努努嘴,“记得那也是闽县林家人。”
“林利仁之子林燫,字贞恒,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孙鑨不比徐渭,常年扎根翰林院,对人际关系很熟悉,“此人与虞臣兄同校录《永乐大典》。”
这时候,一个徐渭、孙鑨都很熟悉的同僚笑着走过来,和林燫闲聊了几句,但林燫似乎对此人不太感冒,敷衍几句加快脚步离去。
“文长,文中。”张居正脸上挂着笑意,“好久不见。”
孙鑨扯了扯徐渭的衣袖,这厮对张居正很是看不惯,一开口怕是就是要火星四溅。
也随意敷衍几句,孙鑨扯着徐渭也加快了脚步。
张居正脸上的笑意有点维持不住了,他如今在翰林院的名声不算太好,攀附严嵩还是攀附徐阶都是你的选择……但娶徐阶之女,以此攀附,那就有点令人鄙夷了。
翰林院里甚至都有流言,“张叔大命好啊,其妻死的恰到好处!”
的确,早两年,张居正未必能下定决心娶徐四小姐,迟两年,徐四小姐可是等不了的。
如林燫就是个例子,嘴上不说,心里颇为鄙夷张居正……他也不傻,父亲刚刚调回京任礼部侍郎,多少年都没来往过的同年张居正突然来寻自己说话。
刚回到随园,徐渭和孙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间陶管事寻到随园来,递上一张拜帖。
“在伦兄……”孙鑨眯着眼问:“人呢?”
陶管事无奈道:“等了一刻钟,已然离去。”
徐渭笑了笑,“倒是个聪明人,不过……太不谨慎。”
“何意?”孙鑨挥手打发走陶管事,“此番在伦兄巡按江西,讨教一二……再说了,皆为同年。”
徐渭摇摇头,“此人虽为同年,却是湖广人氏,张叔大的同乡,两人来往颇密。”
所谓的在伦指的就是即将以都察院御史身份巡按江西的耿定向,湖广黄州府人,就是后世的黄冈,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入行人司,一年后转都察院御史。
耿定向此人为人刚正不阿,与同乡张居正交好,因潜心钻研心学出入徐府,和随园中的陈有年也颇有交情。
历史上耿定向是个猛人,曾经弹劾过严嵩父子,弹劾过当权的徐阶,弹劾过高拱,弹劾过申时行,弹劾过张四维,快致仕的时候还弹劾过许国……一溜的大学士!
这都是小事,耿定向甚至还弹劾过自己!
徐渭是今日亲眼所见,严嵩必然是和徐阶达成协议,这个耿定向必然是徐阶塞到江西去的……不过似乎,耿定向本人并不知情。
黄昏落幕,已是九月底,徐渭和孙鑨原准备叫个砂锅什么的混一顿,但正院那边来请,陆树声来了。
实话实说,陆树声真不太适合做官,既不能操持实务,眼光也高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两年因为身为钱渊的老师,倒是没人招惹过他。
调任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熬上几年说不定就能跳到尚书位上,至少也是个六部侍郎,陆树声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今天特地跑到女婿家来,主要就是问个究竟……怎么莫名其妙的,毫无预兆的,就去了南京?
钱铮是半懂不懂,孙鑨眼观鼻鼻观心,徐渭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
徐渭是真的没看懂,就算严嵩、徐阶密议,但嘉靖帝为什么选这时候推出高拱。
听了徐渭的只言片语,陆树声眉头越皱越紧,就在这时候,外间脚步声响起,陶管事手持一封信走进来。
“是渊哥的信?”今天被带来的陆树德好奇的问,他是六月启程回南京参加乡试,取中第六十七名,再度北上准备明年的会试,一来一回都没能碰见钱渊。
“不是。”徐渭随口应了声。
“文长兄如何知道不是?”
徐渭呃了下,愣了会儿举杯一饮而尽,如果是钱渊的来信,必然是刘洪亲自领着信使送到随园徐渭手中。
钱铮打开信封看了几眼,哭笑不得的摇头,径直将信纸递给徐渭。
陆树德探出脑袋细看,念道:“台州知府属意何人?”
陆树声眉头大皱,“谭子理升任浙江巡抚,何人接任台州知府,是吏部事,何以送信来此?”
徐渭瞄了眼将信纸收回袖中,轻描淡写道:“这就是天官来信,何人接任台州知府,自然要问过展才。”
陆树声一时间心神恍惚,他任国子监祭酒,一天到晚埋头于象牙塔中,哪里知晓钱渊在东南的分量。
其他地方不说,宁绍台三地是钱渊的地盘,谁伸手都要问过钱渊,他用一批批银子证明了他的分量,用三百根巨木证明了他的能力,也用兵围巡抚衙门证明了他的决心,这一点是浙直总督胡宗宪和钱渊达成的默契,也是嘉靖帝默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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