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官员的工资,可能明朝是封建时代最奇特的一个朝代,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明太祖朱元璋。
不说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即使钱渊这样的巡按御史……朝廷发下来的那些玩意儿,勉强养活家人,想顿顿吃肉都够呛。
更别说钱家那些仆人、丫鬟以及大名鼎鼎的钱家护卫……都说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但谁知道维持这样一支不到三百人的护卫队,钱渊每年要耗费至少两千两银子,这还是非战时的耗用。
所以,贪污从来不是明朝官员的灰色收入,而是正当收入……只要别闹得太过分,科道言官不会弹劾你,同僚不会苛责你,甚至嘉靖帝都觉得理所应当。
所以,钱渊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毛海峰指挥人手将一箱箱的好玩意搬出来,在小吏的指点下一一分类……陈有年喜画,陆一鹏喜书法,黄懋官喜古董,其余户部小吏各有喜好。
虽然理解,但钱渊好不爽啊,冷哼一声转身走入正厅,黄懋官等人正在询汪直红薯之事。
虽然大半年都在倭国、舟山一带盘桓,但汪直也没歇着,从南洋连续弄来好几批红薯、藤蔓以及洋芋,还掳来几十个老农。
“舟山亦有种植,红薯约莫五十亩,洋芋四十亩。”汪直仔细解说道:“比彭溪镇这边要迟一个月种植,红薯亩产十二石到十三石,洋芋亩产十一石到十二石。”
“红薯和洋芋虽然都是埋在土里,但种植之法不同,一个以藤蔓种植,一个切块发芽,这些……汪某从舟山带来二十多个老农。”
黄懋官缓缓点头,又细细问起作物与灌水量、气候、温度、季节的关系,汪直从商前也是耕读人家,在舟山对红薯、洋芋也很是关注,一一作答。
陆一鹏插嘴道:“推广到他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不说农户,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肯随意用良田种植……展才,宁波、台州好几处试种?”
“按上好水浇地亩产兑银,多了不退,少了补足。”钱渊摇摇头。
陈有年也摇头道:“即使是展才,也不过宁波、台州两地而已。”
这是肯定的,早在嘉靖三十二年,辣椒就出现在杭州了,但直到三四年后,辣椒才在杭州传播开,还是以“钱家椒”的名义……钱渊在线带货。
虽然红薯、玉米、西红柿、土豆都在镇海的钱家酒楼出现过,但传播也只局限于钱渊能够掌控的宁绍台三府。
而这些作物产量高,易于传播……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钱渊可以肯定,在浙江大规模推广的效果会很差。
理由很简单,通商之后,浙江大量的良田都在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大家都不傻,什么能赚银子就种什么,红薯、洋芋产量高,意味着价格低……这种道理最普通的农户也懂。
“这是户部的事。”钱渊看了眼黄懋官,“实在不行,可以各省、各府、各县的官田试种。”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西北缺水,无秦汉时之粮仓旧貌,红薯、洋芋正合适。”
钱渊在心里默默计算年份,历史上几十年后的小冰河时期拉开了明朝灭亡的序幕,单靠红薯、洋芋是无法拯救这个王朝的,但这两样作物在合适的人手里,或许能让历史的轨迹发生偏移。
总的来说,红薯、洋芋是有着足够分量的资源。
久在西北任职的黄懋官心中早有计较,微微颔首,将话题扯开,向汪直询通商、海船各类事宜。
虽然名义上,黄懋官一行人南下巡视为红薯而来,但实际上户部尚书方钝早有交代,此行要视察通商一事。
已近黄昏,汪直特地带来的厨师弄了一桌好菜,众人赞不绝口……这些天尽吃红薯、土豆了,不过胡应嘉没有露面。
回到临时整理出来的书房,钱渊亲手点着油灯,笑道:“子直、登之皆是随园中人,黄侍郎与其上司方尚书也和随园交好,放心就是。”
汪直点点头,犹豫着嘴唇微启,却没说话。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那位胡大人……”汪直轻声问:“似乎对汪某……”
“那厮是来挑刺的。”钱渊随口道:“几个月前,随园大闹六科,那厮被踹断了鼻梁。”
汪直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朝官也打架?
呃,只能说汪直孤陋寡闻,明朝的文官那叫一个狠,当年锦衣卫指挥使就在大殿上被文官群殴致死,李东阳抢过宫中侍卫的锤子追杀当朝国舅,杨慎更是振臂高呼险些将桂萼弄死。
汪直咽了口唾沫,“听闻胡大人是徐阁老的门人?”
“嗯?”钱渊皱眉转头看来,“谁告知你的?”
汪直嗨了一声,“孙大人接任镇海知县,那日海商人心浮动,县衙里传出消息,孙大人亦是随园中人……也提到了胡大人是徐阁老的门人。”
钱渊微微眯眼,借着灯光细细打量汪直的神色,这货不会是想改换门庭吧?
上了贼船还想跑?
门都没有!
汪直也察觉到钱渊异样,解释道:“刚刚得报,送到胡大人屋中的礼都被退了回来。”
“钱某与他虽为同年,却颇有间隙。”
汪直不禁琢磨,胡应嘉是徐阶的门人,钱渊是徐阶的孙女婿,应该是同一阵营……这是内斗?
钱渊有点费解,“华亭欲致你于死地,难道老船主要送上门?”
“龙泉公何出此言?”汪直大惊失色,“汪某哪里得罪了徐阁老?”
钱渊眨眨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当年在沥港招抚汪直,自己将徐阶拉出来扯大旗?
“钱大人,徐阁老日后必是内阁首辅,得罪了他……”汪直坐立不安,“要不……汪某备一份礼,还托大人送去京城。”
钱渊干笑两声,“此事与朝中党争相关……倒不是老船主得罪了徐华亭。
剿杀徐海,招抚五峰,开海禁通商,这三件事是撕扯不开的,而时任浙直总督的胡汝贞是严党大员,华亭欲倒严……选中的就是胡汝贞。”
顿了顿,钱渊突然问:“难道老船主不知?”
“什么?”
“前任浙江巡抚赵大洲是徐华亭心腹。”
“什么!”汪直猛地站起来,那次被搜捕入狱是他一辈子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没想到赵贞吉身后还有徐阶,没想到自己被卷入朝中党争之中。
汪直都快吐血了,你当年说的天花乱坠,徐华亭必然身登首辅,你是徐阶的孙女婿,由你主持通商,徐阶才不会拿通商一事开刀!
现在好了,你都能兵围巡抚衙门,抡起巴掌扇在自个儿的岳祖脸上……都已然决裂,还指望人家以后护着你?
呆呆的僵立好久,汪直才低声问:“那日后徐阁老上位首辅……”
“慌什么!”钱渊皱眉道:“他徐华亭想反攻倒算,也要看钱某人答不答应!”
汪直狐疑的看着钱渊,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次可再别被骗了!
“其一,巨木不断,其二,红薯、洋芋推广,其三,谭七指专供内廷的船队不绝。”钱渊依次竖起三根手指,“这三点能保证,再加上最后一点,必然无恙。”
“最后一点是?”
“高新郑。”钱渊轻声道:“裕王的老师,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高拱高肃卿。”
“随园中,钱某与裕王殿下交好,与高新郑叔侄相称;端甫兄任日讲官,授课裕王,交情日深;此皆陛下所许。”
汪直迟疑道:“殿下登基,高新郑……”
“高新郑必掌重权,此人自视甚高,有任事之能,如何甘心俯首徐华亭?”
“待得殿下继承大宝,新郑、华亭必有一战。”
“到那时候,还有谁管你?”
“放心,裕王视高新郑为师,对徐华亭颇多厌恶,此战,新郑必胜!”
汪直沉默的点点头,已经上了贼船还能怎样……自去年沥港之后,再见三寸不烂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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