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再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十年了,侯汝谅终于得以脱身,对此他本人对徐阶感恩戴德。
侯汝谅,嘉靖十七年二甲第二十七名进士,名次不低,但没能选庶吉士,也没能入六部六科,而是选官陕西一地知县。
知县换知县,知县换知县,一直到十年后的嘉靖二十七年,时任吏部侍郎的徐阶将其评为政绩卓越,侯汝谅才被调入京中都察院。
但事实上,侯汝谅在京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很快就被踢走巡按辽东。
后辽东饥荒……辽东巡抚当时出缺,谁都不肯去顶这个缺,最终侯汝谅转为辽东巡抚去扛这个锅。
在辽东十年了,侯汝谅看的很清楚,这地儿实在不是能建功立业的地方,不说其他,延绵两年的这场大粮荒让辽东人口锐减,百业凋零。
所以,当侯汝谅接到调令的时候,喜不自禁,趋马急奔赶至京中。
调任浙江巡抚,是侯汝谅最理想的选择,一方面,辽东饥荒,多赖浙江粮米北输,虽然这批粮米没有入辽东,但户部就能从北边调集粮米入辽东,从这个角度来说,侯汝谅和浙江也算有点渊源。
另一方面,侯汝谅是朝中少有的公开赞成海运的官员,辽东粮荒,他一度上书请求东南海运粮米入辽东赈灾。
东南沿海数省,论海运旺盛,莫过于浙江。
所以,准备大展拳脚的侯汝谅在听到徐阶这番话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浙直总督府早在去年便已裁撤,但相关账目留存于浙江巡抚衙门。”冯天驭仔细解释道:“欲清除严党,必京中、地方响应,严党中的封疆大吏,莫过于胡汝贞。”
“提编六省,截留盐税,贿赂倭首,每月必送金银珠宝去分宜。”徐阶面无表情的说:“如今朝中严党虽纷纷求去,但如此轻易脱身,如何对得起杨继盛、沈青霞?”
侯汝谅听得很明白,徐阶这是要以胡宗宪为突破口清算严党……严嵩死在任上,谋划劫杀严世蕃,显然不能让这位满意。
徐阶盯着侯汝谅,缓缓道:“历任两任巡抚,待得他日,当能回朝担负重任。”
这是给好处了,侯汝谅不敢再想,面前这位看似慈眉善目,但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谨遵元辅之命。”侯汝谅起身应道,又问:“不知从何处着手?不知谭子理和胡汝贞……”
“并无瓜葛。”冯天驭解释道:“但未必要从浙江查起,当年浙直总督府提编六省,福建、江西……呃,可以从南直隶、南京、山东查起,另外,传闻胡汝贞和汪五峰是同乡,曾私下颇有来往。”
“待机而动。”徐阶提示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徐阶意思很明白,引而不发,等嘉靖帝驾崩,科道言官会请求罢提编法,然后弹劾胡宗宪,才到侯汝谅提供证据的时候……这种话私下也是不好说出口的。
冯天驭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张居正,“叔大可有补漏?”
张居正轻声道:“其一,不坏通商事,其二,不可使倭患再起。”
徐阶和冯天驭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指随园。
掀胡汝贞的老底,肯定不会仅仅涉及胡宗宪一人,整个浙江之前多年都在范围之内,不可能不会涉及招抚汪直之事……毕竟,名义上是胡宗宪出面招抚汪直的。
在徐阶上任首辅不久,还在清算严党,地位尚未稳固的情况下,和随园发生冲突,不是什么好事。
冯天驭皱眉道:“元辅,此次上任浙江巡抚,总不能还任由宁海、镇海漂泊在外。”
侯汝谅精神一振,“镇海如今好大名声,下官南下,当尽力而为。”
虽然对东南不太了解,甚至对朝中局势也懵懵懂懂,但侯汝谅知道,镇海、宁海通商是对接户部、内承运库的,实在是不合规矩。
对侯汝谅来说,查账而清算胡宗宪等严党只是党争,好处落不到自己头上,自己念念不忘的海运却能给自己争取到极大的好处……但首先,自己这个浙江巡抚需要将镇海、宁海握在手中。
侯汝谅觉得,这也是徐阶所需要的。
一听这话,冯天驭就知道,随园和徐府的关系,侯汝谅全不知情,想了想,他轻声道:“宁波知府唐顺之,儒学宗师名望遍传海内,又有设市通商之大功,当提拔回京入朝。”
“只怕难为。”
没有等徐阶开口,张居正率先道:“先有谭子理,后有唐荆川。”
张居正这话是在说,谭纶丁忧那是没办法,再将唐顺之调走……你以为随园那边不会发飙?你以为随园那边真的那么好欺负?你以为徐阶接任内阁首辅就能肆意妄为了?
徐阶深深的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婿,转头看向侯汝谅,“小心一二,镇海、宁海两处需谨慎行事。”
“应房回去吧。”徐阶犹豫了下,才说:“老夫尚有公务,叔大作陪小酌几杯。”
张居正躬身行礼应是,他明显感觉到,这段时日徐阶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以前要凝重的多。
前院侧厅中,张居正以徐府女婿的身份作陪,侯汝谅笑着说起当年旧事……嘉靖二十七年,他被调入都察院,曾经和还是庶吉士的张居正有过来往。
“辽东是真的冷,土硬如铁,锄头都不好使。”侯汝谅听张居正问起辽东事,连连摇头道:“红薯、洋芋试种,只选了一乡之地,收获寥寥。”
侯汝谅对海运念念不忘,仔细问起东南诸事,特别是海船数量、规格。
张居正轻声道:“之前宁波府输粮米入闽赣,其实就是走的海路,但船只都是五峰船主所有。”
“沿海卫所未有海船?”
“沿海卫所早就不堪用。”张居正摇头道:“南京船厂这些年倒是送了些新船去沿海,但大都是沙船,近海还行,一旦远航,难抵巨浪。”
侯汝谅琢磨了下,“也就是说……能走海路的大船,基本都在倭寇手中。”
“海商,是海商。”张居正立即纠正,又说:“倒是钱展才在镇海、定海建船厂,这两年修了不少新船,大都是战船,台州指挥使葛浩率水师南下入闽击倭,用的就是新建的战船。”
短暂的沉默后,侯汝谅叹道:“问题还是在镇海、宁海两处……居然不受浙江巡抚、布政司管束,实在令人费解。”
张居正举杯一饮而尽,这话没办法接啊。
他是知情的,最早浙江巡抚衙门的确是参与其中,但无奈吴百朋调任福建巡抚,接任的赵贞吉明显是来找麻烦的,最终钱渊甩开浙江巡抚,直接和户部、内承运库对接,也得到了户部尚书方钝甚至嘉靖帝的默许。
再到后来钱渊用三百根巨木抵定通商事,宁波知府、镇海知县都是在嘉靖帝面前挂了号的,甚至谭纶升任浙江巡抚,留下来的台州知府这个位置,吏部都要询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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