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王本固几乎要绝望了。
只恨自己接手的时候没有立即查账……王本固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即使当时查账也没用,来不及了。
不仅是发放通关文书的权力,就连收缴税银的权力都交了出来,即使知道面前是个坑,王本固也觉得自己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自己吞下这枚诱饵,唐顺之立即遁走,显然早有计划……自己当时居然还恭恭敬敬的在码头送行。
之前唐顺之在杭州病重的消息传来,王本固还庆幸人没死在镇海……现在想想,如果唐顺之没有遁走,自己现在就能甩手走人。
王本固这边越想越多,越想越乱,那边的侯汝谅也不敢就此离去……现在王本固都快被逼的疯魔了,鬼知道会不会真的将自己拉下水一起倒霉。
想了又想,侯汝谅低声问:“可写信去了京中?”
“嗯。”王本固应了声,半响后才解释道:“师相那边,还有份奏折。”
“奏折?”侯汝谅想了想,“以御史暂领通商事?”
王本固呆滞了半响,轻声问:“追回来?”
“来得及吗?”
“不好说……师相那边是亲随送去的,奏折是驿站……”王本固一个激灵,霍然起身就要出门。
如果能将奏折追回来,自己执掌通商事就不会公然捅到朝堂上去……再给师相去一封信,只言唐顺之病重归乡,请吏部另选宁波知府接手通商事,说不定自己能脱身。
“不用追了。”侯汝谅哼了声,“钱龙泉在镇海多年,根深蒂固,就连府衙户房吏员都是他的人,何况县衙乎?”
一句话让王本固颓然坐倒,的确如此,驿站向来是各地县衙管辖,府衙是不管的,而镇海知县是孙文和。
沉默了一会儿后,侯汝谅叹了口气,“子民选吧。”
“要么奋勇向前,但必须税银至少到十五万两……”
看了眼王本固那副死了老子娘的神情,侯汝谅又说:“要么,去见见孙文和。”
“什么?”
“钱龙泉当年招抚汪直,设市通商,耗尽多少心思,花费多少时日,始创镇海通商事,并一力推行东南沿海,如何愿意看到镇海大乱,税银锐减?”侯汝谅细细分析道:“唐荆川致仕,你王子民暂领通商事,此事必然上奏。”
看王本固还没听懂,侯汝谅不耐烦的一甩衣袖,“钱刚聲身为通政使!”
“噢噢噢噢……”王本固恍然大悟,自己的奏折是要通过通政司入内阁,或者直抵御案,自己可不像当年的钱渊能直接将信或奏折送到先帝面前。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追不回奏折,身为通政使的钱铮也能拦下来。
但想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和随园和解、交易,甚至忍受对方的奚落、敲诈。
“子民好好想想吧。”
看着侯汝谅缓步出门,王本固呆呆的坐在那,好一会儿之后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又悔恨的揪着头发……南下时的踌躇满志,如今的丧魂落魄。
人家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就要往里面跳。
的确,还没摔死呢,但问题是揪着自己一只手让自己还没完全坠落的那个人……正是随园。
坐着这屋子里,从午后一直到黄昏,再一直到一片漆黑,到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脚边……王本固想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
以钱渊在东南的根基,他会不知道税银为什么如此锐减,他会不知道董家在其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即使不是自己,也有其他人掉进这个坑里,比如也曾有意南下巡按浙江,后来让给自己的胡应嘉,还有欧阳一德、林润之。
钱渊会伸手将自己拽上来吗?
王本固不敢相信侯汝谅的分析,两方敌对,这时候不赶尽杀绝反而给对方留一口气?
而且即使钱渊伸手将自己拽上来,之后呢?
东南税银锐减,朝中必然风起云涌,陛下很可能会询钱展才,难道他会不将董家勾结东南大户走私的事捅出来?
不大力缉私,税银如何能恢复?
如果将董家的事捅出来,难道董一奎、董一元不会将自己拉下水?
府衙后院里的客舍中。
侯汝谅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让人把东西收拾好吧,明日启程。”
张师爷应了声,“可惜王子民难堪大用,倒是误了东翁的大事。”
“王子民此人有谋略心机,可惜太贪,既贪财也贪权,既收了董家的厚礼又没承受住唐荆川抛出的诱饵。”侯汝谅摇摇头,“的确可惜了。”
其实侯汝谅还没说完,王本固那厮还不要脸,非要拉着老子一起倒霉……不过侯汝谅是看得出来的,镇海选择以这样的手段应对王本固的抢班夺权,意味着和解的可能性很大。
“能将王子民捞出来?”
“约莫可行。”侯汝谅笑道:“唐荆川交权,孙文和口口声声要辞官,现在可没动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通商事。”
张师爷点头赞同,“不论党争,钱展才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必然不想看到通商事一塌糊涂,若是王子民执意不退,镇海日后必乱。”
顿了顿张师爷补充道:“东翁,可要给元辅去封信?”
侯汝谅犹豫了下后摇摇头,他心里有数,虽然都是徐阶的门生,但党派内的地位高低从来不是以官位上下为判定标准的,王本固和徐阶之间的关系可比自己要近的多。
自己去信,无论说什么,都难免挑拨离间之嫌,在徐阶心目中,自己入浙一年多,至今也没什么成绩,胡宗宪都安安分分的回家养老了,镇海这边风平浪静。
说不定王本固还在给徐阶的信里说自己的小话……嫌弃自己没跟他一起来镇海呢。
算了,什么小话都无所谓了,侯汝谅突然笑了笑,不管王本固信中写了什么,明日一定会讨回来。
侯汝谅知道郑若曾已经去了杭州探望弥留的唐顺之,如此关键时刻居然不在镇海,必然诸事已经安排妥当,那份奏折,那封密信,一定能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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