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藤裕一拿起边上的遥控器,对准电视一按,房间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他伸手向前,拿了那瓶已经喝了一半的啤酒,举到嘴边,咕咚咕咚的把剩下的半瓶喝完。
喝完之后,他慢慢的把瓶子放到地板上,手一直按着那个瓶子,良久没有什么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远藤裕一抬起头,看着星野宝树的眼睛,苦笑了一下。
这是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的表情。
“我的人生,是一场失败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我活着仅仅是活着而已,我不会去主动选择死亡,但如果死亡找上我,我也不会拒绝。”
说完,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皱巴巴的便宜香烟,对星野宝树说:“你介意吗?”
星野宝树摇了摇头。
他对远藤裕一愈发的好奇了,他只有二十四岁,为什么脑海里却是这样的念头,低欲望,对周围的事情毫不在意,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都满不在乎。
远藤裕一又在口袋里摸了摸,看样子是想找打火机。
“啪嗒”一声,久米忍不知道什么时候举着一个闪着火的火机在远藤裕一的面前。
远藤裕一叼着香烟,头往久米忍这边凑了凑,待到香烟点燃之后,他含糊的对久米忍说了一声谢谢。
远藤裕一很瘦,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在他吸烟的时候,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衣服上肋骨的痕迹若隐若现。
直到他把一根香烟抽完,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环视了屋子里的三个人。
清水庆次抱手站着,久米忍拉着一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
他目光最终停留在离他最近的星野宝树身上,缓缓开口道:“你比我年轻多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什么好学生,准确的说,我坏透了,那时候我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最恶毒的想法,我的快乐完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直到我毕了业,以我的成绩,我考不上大学的,所以我理所当然的随便找了一份工作。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便利店当店员,日本有那么多家便利店,所以这个工作并不难找,我值的是夜班,大概做了有一年多的时间,后来我就不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远藤裕一开始说起他的人生经历,但是星野宝树没有选择打断他,而是问道:“为什么没有做下去?”
“在深夜的时候,人不多,醉汉,司机,妓女,学生,职员,他们零零星星的出现,他们买东西,我收钱,然后就这样一直待到早上,等天亮起来,等待另外一个人和我交班。
所以我有大把的时间,但是我不能出这个店子,除了看电视,我就经常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比如说,我之前做的事情对吗?
我没有想多长的时间,就得出了答案——我做的事情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或者说,我没有做过几件正确的事情。
但是时间一直向前在走,我也没有办法重新来过,所以我也没有再去多想,那个时候,我的排遣,我的娱乐,要么是电视里放的棒球赛,要么是色情录像带。
我的父母是一对正直善良的人,他们一直以我为羞耻,我并不否认这一点,有我这样一个儿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找到了工作之后,就离开了家里,随便找了一个地方住了下来,就是这里。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我的人生很有意义,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可以去简单的释放我的欲念而不伤害任何人,我对未来还抱有着期望,我幻想着能拥有与一家自己的便利店,这样我就可以换上一台大一点的电视看球赛了。
直到我得了病。
肺癌。
发现的时候,是中期,去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虽然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但是我活了下来,我以为那是我新的开始。
恢复好了之后,我打算重新去便利店打工,但是在那家店,我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顶了,我想了想,既然重新开始,那就换一份工作吧,所以我找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
我送了有半年的样子,一天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胸口很疼,这种疼痛我很熟悉,我得肺癌的时候也是这么疼的。
去了医院检查,果然,又是肺癌,这次不一样,已经扩散到了我的脑子里面,医生说是上次手术病灶没有被根除,癌细胞急聚的扩散,难以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实际上就是没法治了,化疗什么的,我没有那么多钱,那天我在医院坐了很久,我开始想一件事情。
我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二十三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脑子一直很笨,不然不会连小学就留级了两年,想来想去,我没有想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很痛苦,我还想活着,于是我打算去找父母帮忙,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不能见死不救吧,可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后悔了。
我看到他们两个和我的妹妹,哦,我还有一个妹妹,她和我完全相反,她是我父母的骄傲。
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吃东西,看起来很快乐,我就想,为什么我要去打扰他们呢,所以我就回来了。
回到这里,我平生第一次认真的抽起了烟,以前我是坏学生的时候,也抽过,但那仅仅是为了表现我的与众不同。
烟很呛人,但是吸着吸着,我感觉我越来越清醒,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此前的时间,一直在伤害自己,因为我没有真正的依靠过自己。
我学着电影里面,把我想做的事情列了一个清单,我发现清单上面的大部分事情我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之后我就想通了。
就这样吧。
我放弃了我的一生。”
说到这里,远藤裕一朝星野宝树笑了一笑,道:“不好意思,跟你说了这么多无关的东西。”
星野宝树看着两颊凹陷进去的远藤裕一,沉吟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没事,我时间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