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哥似乎镇定得惊为天人,就算发生大厦摇晃,他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只是,断头哥是背对着门口坐着的,人在门外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
即使已经掌握部分诅咒的规律,方良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普通人在诅咒面前毫无反抗能力,一旦触发杀人机制就不用跑了,诅咒的行动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而且,方良发现这一层没有其他活人,一切都浸泡在安静的黑暗中。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在恐慌中逃到了其他楼层,还是不幸触发杀人规律早已出局,现在方良没精力去寻人,更没办法为了别人而拖延太久。
鲁明擦了把汗问道:“恐怕只有我们到了23楼,其他人都不见了,被诅咒杀害的时候他们居然一点挣扎迹象都没有,办公室还是整整齐齐的,接下来我们就在这里等安全区刷出来吗?”
李晓瑜也累得扶膝喘息:“主动接触断头哥,也许能够触发安全区的刷新条件,但也可能无意间满足了其他的杀人条件,可别在最后关头翻车了……”
方良渐渐缓过气来说道:“别怕,既然整座大厦的杀人机制都遵循着同一种基础规律,那么只要我手中的红线没有彻底闭合,就说明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再说我也没有献上我的脑袋,就算被砍一刀断手,伤害应该也不至于被秒杀。”
“我先上,你们看情况决定要不要跑路。”
方良伸出左手,慢慢的靠近断头哥所在的办公区。
一种如蚯蚓伸缩爬动的湿滑阴冷气息,开始在方良的左手上缓缓爬动,但是与此同时,有一种仿佛是叹息梦呓的微弱声响在方良的耳边响起。
越是靠近,红线收缩的明显加快,像是有一条不安份的湿冷虫子在黏着手背蠕动一样,但是方良却始终听不清楚那种声音。
方良脸色微变,停止急速靠近断头哥:“明明在大门口都得到了情报,为什么这里反而不凑效了?”
“莫非是受诅咒的程度还不够吗?毕竟断头哥本人是处于更严重的诅咒状态下的。”
方良脑海中灵光一闪:“等等,更严重,更深层,诅咒的线条数量,是不是和诅咒的强度也有所对应呢?”
正在方良准备取出记号笔,打算在右手背上一条红线的时候,李晓瑜连忙抓住方良的手。
李晓瑜道:“如果是因为诅咒的强度不够,导致无法获取情报,你也别把自己玩到暴毙啊,我们一人一条线叠在一起试一试,万一断一条手掌也好过全身散架,看看能不能触发某些条件。”
“可以试一试,不过一旦红线闭合速度加快我们就要分开。”
方良没有拒绝,既然红线能在电梯门上生效,能够阻挡杀人幻影逃出电梯或者大厦,那么多人叠加或许也是可行的。
李晓瑜和方良的手,逐渐叠加在一起,那股微弱的梦呓清晰了一些,但是还没有达到人耳能够明显分辨出来的地步。
“我和阿飞也来帮忙吧,假设断头哥本人是死在第4层的诅咒深度内,那么满足诅咒的层数或深度,也许就能触发相关信息。”
鲁明伸出手来,曹正飞也随手画上一条红线。
在四人的手掌叠加在一起的时候,那股模糊的梦呓逐渐变成了某种孤独的恸哭,某种歇斯底里的怒吼,某种反复挣扎却无法醒来。
死寂的黑暗大厦,此时此刻竟然被一层暗红的光芒笼罩。
大厦窗外的一切,居然都是血红光芒的世界,根本无法分辨那是黄昏还是破晓。
然而在这不断扭曲的混沌深处,仿佛整片办公区域的一切都拥有了实体。
空气沉闷了许多,办公室上落满灰尘,座位上结满蛛丝,瓶中的绿萝其实早已烂透了根和叶,淡淡酸腐气味之下,太久没有更换的水瓶中有孑孓不断扭动,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孵化成令人厌烦的蚊虫,开始一轮新的嗜血与繁殖……
这怪异无比的真实感觉稍纵即逝,方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这即将消散的真实,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触发杀人机制,眼前却出现了更加扭曲的错位脱离。
方良莫名出现在一楼,吃惊的看着这名程序员提着一把刀,红着一双血眼,踩着沉重而暴躁的步子走入了空无一人的大厦。
“段间民,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要杀了那个王八蛋!我就差那笔救命钱了,他居然还在威胁我利用我!”
“我也要让他尝尝被威胁的滋味,不守信用的吸血鬼,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冷静点啊,你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要是你因为杀人坐牢,她们怎么办!”
空荡的一楼大厅,只有段间民一个人的声音在绝望的哀嚎着,他径直穿过了方良的视角,暴躁的捶打着电梯的开关,死死的抓着那把已经让他开始流血的刀。
段间民在犹豫,段间民在挣扎,他犹如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对着一座永远无法说话的大楼怒吼着自己的痛苦与绝望。
然而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段间民倒吸一口冷气,就连方良也吃了一惊。
因为他也看见了那电梯的内部,竟然已经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段间民!
这个段间民的面容有些怪异,他的方框眼镜已经破了一边,染血的蓝格子衬衫扎在略显油腻的牛仔裤上,几乎是一帧之间的变化,那个恐怖的幻影已经抓住了电梯外面段间民。
“走吧,我们一起去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就没有人再威胁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样是没有意义的!”段间民挣扎着就要被拖入电梯,他一手撑着电梯门,手上的鲜血在急速关闭的电梯门上形成一条血线。
段间民没有被幻影拖入电梯,他的血液竟然起到了和红线一样的效果。
电梯门再度打开,手持滴血刀刃的幻影之人站在其中,它向外走了一步,试图要消灭这个妨碍它去完成使命的本体,电梯门却随着那疯狂的杀人机制猛然关闭。
“明明你的杀人冲动已经突破了极限,为什么要拒绝自己的真实需要呢?”杀人幻影仿佛立即就理解了段间民设下的封印,它虽然抬头看向了电梯外,但事实上整个场景中唯一在说话的只有段间民本人。
电梯门缓缓打开,它依然提着刀站在电梯的角落里,却没有尝试再走出电梯。
“我还需要这份工作,我不能这样做!只要我再加把劲,他会把钱给我……”
“呵,多么可悲的狗啊……”
段间民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抓着自己的脸,疯狂的摇头否定。
段间民浑身发抖的坐在地上,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另外两部急速下降的电梯,他猛地扑向电梯铁门,从怀里取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在电梯上一划而过。
三道电梯大门同时打开,方良不禁立即捂住呼吸。
因为那每一部电梯里,居然都有一个表情狰狞浑身染血的杀人幻影!
“这,这真的是诅咒的力量吗?不可能的,为什么诅咒会拥有实体,你休想,我绝对不会把身体控制权交给你的!”段间民在恐惧中绝望的怒吼着。
电梯里的杀人幻影似乎并不能主动说话,但它随手按下了关门键。
“那好,我们走着瞧。”段间民的表情恢复淡漠,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等到乘客的电梯门缓缓关闭,再度打开之时,内部的杀人幻影已经不知所踪。
因为走楼梯必定会迟到,段间民心事重重的走进电梯,方良的视角也随之移动。
到达23楼,段间民回头看了电梯一眼,电梯里的杀人幻影依然冷笑的盯着他。
作为常年加班早到的人员,段间民拥有公司大门的钥匙卡。
但是时间实在是太早了,坐在座位上的段间民还是不太放心,仿佛刚刚的幻觉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从滑动椅子站起身来,朝电梯口看了一眼,在电梯门上又迅速补上红线。
方良心脏狂跳的捂着嘴,几乎要把自己在幻觉中给憋死。
他们这群玩家一开始居然全部理解错了——段间民并不是在看其他同事有没有下班,他根本是在看电梯里的杀人幻影有什么动作!
“努力工作吧,段间民,当你再次违反游戏规则时,那天必定是你是死期。”
段间民拼命的捂住嘴,不想让诅咒通过他的嘴来继续说话。
但是电梯门缓缓关闭,那个诅咒产生的杀人幻影居然暂时放弃了追杀。
段间民回到座位上,一旦开始专心忙碌,白昼一梦便如觥筹交错,不经意间已经来到傍晚时间,而段间民又被安排了加班任务。
似乎是察觉到了杀人幻影就在电梯里等他,段间民取出红色记号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的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仿佛一瞬间就被电梯里的无形之物吞噬了人格,他在屏幕上迅速画出一条红线,随后在后颈处一笔划过。
这一刻,方良甚至无法分辨那个坐在座位上的段间民到底是谁。
“来吧,将所有的压力与暴怒化为动力,让时间在此停滞,让最终交付的工期永不到来,我不想让家人看见我疯狂又扭曲的模样,让所有的痛苦都隐藏在黑暗深处,我是徘徊在时空之外的空白躯壳,时间对我们失去一切意义……”
段间民被诅咒控制了,他吟唱着某种疯狂而诡异的腔调。
下一秒,段间民的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一片猩红的光芒之中,不断涌出的代码像瀑布一般在屏幕上倾泻而出。
代码静止之时,段间民的嘴角露出一个异样的微笑:“这次也合作愉快哦。”
那股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段间民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只能崩溃般的跌坐在地,看着那已经超量完成的加班工作,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逃脱诅咒……
随手创建一个页面,段间民迟疑许久,终于压下一口咖啡,开始敲打键盘。
“诅咒永远无法被清除。”
“只有诅咒才能对抗诅咒。”
“观察诅咒的规律。”
“当你凝视诅咒的时候,诅咒也在凝视你。”
段间民写完这四句话,似乎给从黑暗中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视线,他扭头向走廊通道看去,没有看见那些扭曲的杀人幻影,但是站在那里的居然是经理!
“段间民,你好大的胆子!公司安排你加班,你居然在这里摸鱼睡觉!”
“不,不要拍……”段间民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电梯门随之打开,杀人幻影一步步走来,一把勒住了经理的脖子。
“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已经拍下了录像,他得到了我的罪证,一切已经开始无法挽回,在他毁掉我们的生活之前,我要杀了他!”
“不,你休想控制我!”段间民疯狂的夺取着身体的控制权,他取出一支红色记号笔,想要将大门封闭,阻止杀人幻影进入办公区域。
“你的努力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有杀掉他才能够阻止毁灭降临。”
“他必须死,阻止我的人也得死!这就是我给你的最终答案!”
但是下一秒,杀人幻影在段间民的眼前消失了,它出现在段间民的背后,挥刀砍向段间民的脖子。
段间民拼命的挣扎着,他想用红色记号笔阻挡幻影的攻击,但那幻影的攻击速度简直是光速出刀,就连方良也只是感觉在脑海中有一帧闪过。
凝神回忆,在大脑和双眼捕捉到的唯一的那一帧画面上,它的速度快到超越极限,好像长出三头六臂的幻影,每一条被红线标记的切口都精准无比的分离切断。
段间民还没来得及画线反击,肢体已经散落一地,他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彩。
杀人幻影拾起了段间民的脑袋,诅咒形成的“它”好像本身并不会真的讲话和做出人类表情,但是段间民逐渐死去的头颅,却在它手中露出狰狞而戏谑的笑容。
“经理,你将成为分尸杀人狂,段间民是因你而死,你将为此失去一切。”
“因为我现在只是想静静的站在台下,亲眼看着你被判死刑露出的眼神而已。”
“这无解的冤屈怨恨因你而成,尽情享受这永无天日无限轮回的绝望吧。”
“不,这不是我干的,我错了,对不起,不要,不要啊!”
杀人幻影拖着经理无法动弹的身体渐渐远去,这恐怖的诅咒决不肯就此收手。
一切都明白了……
断裂的肢体,错位的时空,矛盾的红线,封闭的电梯,无形的杀人规律,不断动摇的理智和无路可退的恐惧,把自杀伪装成他杀的扭曲渴望。
那个深受诅咒却暴走失控的最初之人,他的认知已经暴露一切解答……
这就是一切认知原本的样子。
这也是一切真实将有的样子。
过去、现在、未来与虚幻的游戏,同时叠加在这里。
很快,这一切又会被再次遗忘。
世界不会记住段间民,也不会记住任何人,每个人都只是过客而已。
伴随着“叮”的一声响起,方良背后寒毛倒竖。
眨眼的瞬间,方良发现血红的世界已经消散褪去,大厦竟然来电了。
下一刻,原本呆坐于昏暗中,宛如一具死尸的段间民,他居然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