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到情报上的推测,到保罗亲口承认,再到听保罗讲述整件事情的过程以及动机,带给罗松溪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面前的保罗,仍旧是圣约翰堡造船厂的船坞上,那个看上去一身正义凛然的联邦议员。而且他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赋予了正义凛然的意义。
但这些事情包括谋杀联邦的五星上将,谋杀联邦上百万的军人,谋杀联邦数量已无法计数的平民。
当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义。
拉尔博企图刺杀莱昂纳多,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谈泓峰伙同北海重工套取联邦军费,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黄欣发动政变,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有的觉得自己是为了同僚,有的觉得自己是为了整个军区,有的觉得自己是为了全联邦。
保罗·爱德华是他们之中,认为自己是最正义的哪一个。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全人类。
希望之神赫尔普修斯有三名弟子,三名弟子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弗洛普教授的世界里只有四元素的生生不息,安东尼达斯如同火焰般莫可名状而猛烈,至于保罗和约翰的那位老师,踪迹不定的辛达·斯诺,则一定是一位愤世嫉俗者,一位理想主义者。
辛达将他的理想传承给了保罗和约翰两兄弟,两兄弟却最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约翰最终如辛达一样避世不出,而保罗同样愤世,但他的做法,是选择亲手将这个他不喜欢的世界打碎。
无论其中会牵涉到多少无辜者,为了他的理想而死去。
罗松溪已经从出离愤怒,变成了觉得彻头彻尾的荒唐。
或许有的时候,理想比贪婪更加可怕。
不,理想不分好坏,任何理想都是个人的自由,但行为必须受到约束。
罗松溪已经不屑于与保罗辩驳,脑中闪过的这些思索,只是自由之道下意识的自我印证与感悟。
77仍旧没有回音,罗松溪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正在将绝大部分精力放在思索有没有可以独自应对保罗的预案上。
直到他听到保罗最后的那一句:执掌这个伟大国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简直是荒唐透了顶。
“我……”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你绝不是什么西星州商人的儿子。当年约翰与我决裂,飘然不知所踪,带走了查尔斯给他的传承,还带走了一个孩子,那就是你。”
“你以为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隐居联邦西部的隐士,正好在你危难的时候救了你?我想约翰只是在暗中观察罢了,如果你的资质和心性符合他的要求,他就给你查尔斯的传承。如果不符合,那就让你平平凡凡地生活一辈子吧。”
“还有你修炼的功法,弗洛普和柯尼卡没认出来,是只有帝国皇室的嫡系血脉,才能修炼的功法?这个位面有几个人,能够像你这样内外兼修?”
“莫非你想告诉我,”罗松溪道,“类似我是帝国流落在外的皇子,这样的狗血故事?”
“皇子?哈哈哈哈,就算经历了韦斯特的大清洗,以查理这喜欢到处留种的秉性,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值什么钱?别的不是,你的战俘营里,不就有一个帝国皇子在里面当牢头吗?”
“你比帝国皇子可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是主神之子,位面之子。”
“当然,你的具体身世,我不能告诉你。如果能说的话,我想约翰在那次和我决战之前,肯定就已经都告诉你了。”
“你的身世,因为牵涉到博学之神赫尔普修斯大人的师承秘密,所以我知道,约翰知道,辛达老师知道,安东尼达斯知道,安东尼达斯那个小女徒弟也知道,但我们都不能宣诸于口。等哪一天,你能找到赫尔普修斯大人,他应该会详细讲给你听。”
“但有一点你不用怀疑——你现在就把帝国这最后一点的部队,给放回去,你甚至可以带着这些帝国兵,一起去找安东尼达斯,然后助他平定韦斯特的叛乱,至少把他从吉尔斯都赶出去。”
“然后安东尼达斯百分之百会支持你做整座帝国的掌权者。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改造整个国家,立宪、共和,成为第一任总统。”
“然后等我把联邦改造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两个国家和平统一的时机。十万大山以西这片疆域的统治权,我也会交到你的手上。你知道,我恋栈的并不是权力,而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理想国。”
“而你将成为这横跨整座大陆的伟大国度,第一位大总统。”
“你难道不同意吗?”
保罗·爱德华双手互握,微笑地看着罗松溪。
“我为什么要同意?”罗松溪看似平静地问保罗。
“为什么?因为你将是这个伟大的国家的缔造者。我对你说过,历史只会记住结果,不会在意过程。历史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安东尼达斯,只会记得你的不世功勋。”
“我——不——同——意——”
罗松溪忽然握紧双拳,一字一顿地大声道。
“我不要什么不世功勋,我只要现世的和平与美好。我不要什么伟大的理想国,我只要军人不用牺牲年轻的生命,只要平民不会遭受突如其来的战祸。”
“我只有这个目标,我不会和你合作,也不会和安东尼达斯合作,因为你们都是这场战争的罪犯,无论你们怀揣什么样的理想,你们都只应该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
他的气势鼓荡起来,似乎连无处不在的风牢,都被他撑得有些东倒西歪。
“但是你没有不同意的权利,”保罗依然微笑着道,“我认为,这是你的责任。”
他弹出一指,风牢上透出一道缝隙,77轻呼一声逃回了观世之镜的碎片里。
“好痛,好痛,他也会精神法术,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我根本出不去。”
“而且,”保罗道,“你也不要指望外面的人会进来。前面林小曼已经放了一只黄鹂鸟出去,告诉大家,暂时不要进来打扰。我想外面无论是人类还是矮人,在这个时候肯定会知情知趣的吧。”
罗松溪又撇了林小曼一眼,自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甚至连表情都难以捕捉到。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对保罗道,“但是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就算禁锢我,甚至杀死我,也无法左右我的意志。”
“真的吗?”保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心灵布偶这种东西的存在。”
“当然,心灵布偶需要目标自愿献出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给我,但你应该没有忘记,那一晚,林小曼曾问你要过一绺头发,说要留作纪念。”
罗松溪终于将视线聚焦在如木偶般不言不语、毫无表情的林小曼身上,一脸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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