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台城皇宫,皇太子萧纲看着一份降表,陷入沉思。
降表是侯景写的,这个逆贼,居然向朝廷乞和了。
说实话,萧纲恨不得将侯景碎尸万段,如此才能解心头之恨,因为侯景祸害了那么多人,把建康给毁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但是,台城快撑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萧纲有些失神,城中粮食匮乏,许多士兵已经开始吃死人肉了。
而且患病去世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是一般士兵、百姓,就连许多宗室、官员也病死了。
现在,太子妃也病倒了,症状和许多病逝的人类似,无药可救,只能等死。
种种迹象表明,城内开始出现瘟疫,如今天气回暖,再拖下去,瘟疫会爆发的。
到时候,饿得两眼发昏、病恹恹的士兵和青壮们,如何与攻城的逆贼作战?
萧纲心中满是苦涩。
一月时,鄱阳世子萧嗣的侍卫李朗冒险入城,给萧纲带来了好消息:援军已经抵达建康,在秦淮河南岸扎营。
从那时起,萧纲就盼着勤王军把逆贼击败,解台城之围,但是,一个月过去了,逆贼依旧在昼夜攻打台城,而所谓的解围,迟迟未见。
萧纲觉得台城坚持不了多久,就算把逆贼打跑了,台城也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而在外勤王的六弟萧纶,极有可能会带着勤王军逼宫。
不,萧纶不需要带着其他将领逼宫,只需要许以高官厚禄,让这些将领作壁上观,自己带着蓄养的私兵,冲进皇宫,就能,就能...
想到这里,萧纲只觉后背发凉。
他这个弟弟,一直顽劣不堪,不止想要取而代之,座储君之位,甚至还谋逆,要父亲的命。
萧纲并不清楚侯景乞和的具体原因,但是,从降表上可以看出端倪。
侯景乞和,条件之一是需要粮草接济,条件之二,是让邵陵王及鄱阳世子麾下兵马退到青溪以东,不得过溪。
萧纲由此推断,萧纶已经和萧嗣合兵,过了青溪,向台城靠近,而且已经靠得很近,侯景拦不住,所以才有此要求。
对此,萧纲判定萧纶不仅拉拢了不少勤王军将领,甚至已经和鄱阳世子萧嗣达成了什么约定。
所以,才能合兵进攻,打得侯景叛军节节败退。
那么等叛军败走后,萧纶仗着手握大军,入城行悖逆之事,萧嗣和一些将领极有可能作壁上观。
萧纲觉得这不是不可能。
一直就有传言说鄱阳王萧范意图不轨,甚至有童谣暗指萧范是未来天子,所以萧范、萧嗣父子这几年其实也不老实。
私下招揽壮士,囤积兵仗。
萧纲对于鄱阳王也有提防,现在,鄱阳王世子萧嗣甚至与皇子萧纶合兵了,这从侯景提的要求中可以推断出来了。
所以,萧纲知道自己面对的强敌有两个,一个是外敌,一个是内患。
萧纲越想越觉得情况危急,如今台城守军尚有战力,而侯景逆贼已经没了战心,并且停止攻打台城,就想着筹集军粮,渡江北上,返回寿阳。
叛军是否返回寿阳,萧纲不在乎,只要侯景的军队离开建康,他就能立刻采取措施,防止萧纶铤而走险。
所以,应该和谈。
但是,父亲认为侯景言而无信,必然是假意投降,以此为借口索要粮草,让勤王军后撤,行缓兵之计。
也不是没这可能,萧纲仔细琢磨,思来想去,觉得不如一试。
既然侯景这边,都不得不承认被萧纶打得节节败退,那么,即便拿到了一些粮草,也不可能继续围困台城。
若言而无信,继续围城,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就会被萧纶击败,不想逃也得逃。
而自己只需要给对方一些粮草,多等半个月,就能熬到侯景兵败,或者撤军。
半个月,守军还能有战斗力,就算萧纶有异动,只要守住台城各门,就跳不起来。
或者,等侯景退去,召勤王军各部将领入城,不许带兵,这样也可以。
萧纲权衡利弊,决定试一试,不过台城里粮草不够,不可能分给侯景,那么...
。。。。。。
台城东,梁军营垒里,李笠正和士兵们交谈,他指着近在咫尺(其实还有一里左右距离)的台城外围城墙,笑道:
“两日,最多两日,我们就能突破这外墙,攻到台城边上,届时,可以往城里运粮草,可以增兵,逆贼破城的美梦可就彻底破灭了。”
若是前几日说这话,旁人是不信的,但官军靠着这位“李监作”的主意,以箭楼、营垒推进、步步为营,还真就距离台城越来越近。
更别说这位李监作带着“东冶营”随军作战,将士们浴血拼杀,东冶营拼命搭箭楼、筑垒,速度极快,让官军在和叛军的血战中屡屡占上风。
所以,士兵们对这位平易近人的李监作颇有好感,而李笠在军中也渐渐小有名气,因为他不仅会营建,还射得一手好箭。
作战时,经常射杀敌军士兵,让同袍们化险为夷。
樊猛好奇的问李笠:“监作,你这箭法练了几年?”
“大概四五年吧,有空就射,练多了,准头就上来了。”
“监作身材魁梧,一身力气,射术又不错,为何在东冶当监作?”
愣头青的情商低,问问题都不会问,李笠不介意,笑道:“我出身微寒,能做东冶监作,已经很不错了。”
“哦...”樊猛点点头,李笠又说:“不过,此次大伙勤王,立下不少战功,想来平定逆贼后,朝廷必有嘉奖。”
“说不得,大伙都有官做,我也不例外。”
这话题不错,樊猛及樊家部曲和士兵们都有些激动,议论着打完仗后,能有什么样的嘉奖。
李笠招呼几个东冶营的工头...部下过来坐坐,聊聊天:“别的不说,东冶营的兄弟们,至少能免罪了。”
“免不免罪,无所谓。”那几个男子笑起来,“我觉得,跟着监作更好。”
“打完仗,我不一定在东冶做事,或许,能回鄱阳当个小官,你们也跟着去么?”
“去,鄱阳不是监作的家乡么?想来我等跟着监作在鄱阳做事,总比在建康好。”
这回答是客套话还是心里话,李笠分得清楚,所以很高兴:这不,招揽了至少数百人。
打仗不仅需要冲锋陷阵的战兵,还需要会土木作业的工程兵,无论是攻坚也好,防守也罢,快速搭建各类设施的能力,是很重要的。
为此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把对方当人看、管吃管住而已。
想着想着,李笠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此次若是朝廷成功平叛,那么,必然要对勤王军进行嘉奖。
别的不说,就说嘉奖的开支,以及此次兵乱之中的损失,最后必然以税收、劳役的形式,转移到寻常百姓头上。
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抬头看着远处的台城,李笠觉得有无奈,王朝无论怎么更替,对于百姓而言,本质都是一样的。
他没有本事也无力改变时代,那么,多为自己谋前程,没什么不好意思。
仔细一想,自己在这次勤王中,没有正经的职务,更像是自带干粮来出主意的谋士,亦或是带队参战的包工头。
箭楼推进战法、‘快速搭箭楼法’是李笠提出的不假,然而是鄱阳世子拿的主意,然后调集物资、召集各部兵马协同作战。
实施起来,是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才能将营垒向前推进。
大项目成功,决策者、执行者必然要拿奖励,至于创意的提出者,按这时代对“工”的歧视,以及宛若天堑的贵贱之别,李笠觉得自己大概能做个东冶丞?
无所谓,他才二十一岁,等个两三年,把队伍培养得更大更强,待得老皇帝去世、新君即位、宗王内战时,再浑水摸鱼。
正琢磨间见,营垒里喧嚣起来,李笠赶紧起身想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却见跑去打听消息的士兵,带回来一个消息:
“台使来了,排场不小呢。”
有人听不懂:“台使?台使是什么?”
“台使就是台城来的使者,就是天子使者的意思。”
“哎?不是说台城被围了么?怎么会有台使过来?逆贼如何会让他们过来?”
“你问我?我哪知道。”
“会不会是逆贼派人假扮的,来赚我们营垒?”
李笠听着议论,看看台城方向,觉得情况不对:按道理,叛军是不可能让台城和外界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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