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建康城内一处街口,两支队伍不期而遇,随后发生冲突并展开厮杀,附近行人奔走呼号,动静越来越大。
街道变成战场,两支队伍里各自点着的火把,映照着前后不停晃动的人影。
明暗交错之际,路旁一处民宅,其屋顶阴暗处,几个黑影如同壁虎一般缓缓移动着。
这是一个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端着弩,瞪大眼睛,在街道上的人群中努力搜寻着目标。
按事前了解到的情况,目标应该骑着马,为骑马侍卫环绕,衣着也和随从不同。
所以他们很快发现了目标,但却没有动手。
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如同埋伏在陷阱旁的猎人,耐心辨别着猎物的身份。
街道上,身处队伍后方的萧大成有些着急。
前方台城方向有火光闪烁,看样子城内确实失火,只是不知禁军是否挡住逆贼进攻,所以萧大成想尽快赶去增援。
然而逆贼的同党挡在前方,己方急切间无法突破拦截,因为街道黑暗,也看不清对方人数多寡。
萧大成招募不少勇士,平日里勤加操练,如今关键时刻,正盼着勇士一显身手,但迟迟无法,他急得真想亲自带头杀敌。
忽然灵机一动,下令:“分兵,你们带人从旁边路口绕过去,包抄他们。”
左右赶紧劝:“大王,敌情不明,若贸然分兵,极易被其逐个击破。”
“那堵在此处会误事的!”萧大成心里着急,却也只能督促部下奋力杀敌。
看着不远处骑着马的“桂阳王”,又看看四周黑漆漆的墙壁、房屋影子,萧大成那被火光映照的脸阴晴不定。
逆贼袭击台城,一定有同党在要道设伏,释放暗箭伤人。
所以在左右劝说之下,萧大成的装扮和侍卫们相同,再让一人如藩王打扮,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兵卒前进。
此刻,萧大成听着前方传来的厮杀声,看着“桂阳王”装腔作势指挥打仗,再急也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动静似乎小了,又有人高声呼喊着什么,萧大成仔细一听,听出喊的似乎是“住手”。
他觉得奇怪,琢磨着莫非是逆贼要投降?
随后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可能是误会。
或许,对方也是急着入台城救驾的队伍,只是街道上视线不好,和他的队伍撞在一起,相互间以为是逆贼?
不一会,前面有人过来,却是带兵的督将,这督将当然知道桂阳王不是骑在马上的那位,而是步行跟在后面的某个‘侍卫’。
于是直接来到萧大成面前,禀报一个重要消息:前方和他们交锋的队伍,自称是浏阳王部下。
浏阳王萧大雅是萧大成的异母弟,萧大成闻言暗道“糟糕”,便让部下住手、稍微后撤,待得核实对方身份之后再听令行事。
督将领命而去,萧大成正要继续下令,却觉得胸口和脖子一疼。
低头看,借着火光看到胸前插着三支箭矢。
箭矢几乎要没入他的胸膛,为木羽箭,看上去,像是弩箭所用箭矢。
伸手去摸脖子,脖子上也中箭,只觉气都喘不上来。
左右见大王中箭,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萧大成只觉得疼痛向全身扩散,忽然觉得身上很冷,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又觉得浑身力气快速消失,两眼一黑,栽倒地面。
“大王,大王!!”
呼喊声在耳边响起,但在萧大成听来,喊声仿佛是从远处传来。
意识渐渐模糊,心中满是不甘:我,我还没给父亲报仇...
。。。。。。
豫章王府,后庭,一棵树下,萧栋拉着儿子萧镠的手,看着树上挂着的花灯,一言不发。
这些花灯,是元宵节前,他和儿子一起扎的,有各种造型,譬如鱼形灯,飞禽灯,走兽灯,等等。
其中,那个有着三层花瓣的莲花灯,最复杂,也最漂亮。
此刻,莲花灯已经被仆人取下,萧栋将其交到儿子手里,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点花灯的情景。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萧栋依旧记得父亲的样貌。
他的祖父是昭明太子萧统,父亲为豫章安王萧欢,大同十年卒于江州刺史任上。
父亲去世,萧栋如今尚有两位叔叔在人世,一为萧誉,二为萧詧。
还有两个弟弟,萧桥和萧樛。
“阿耶!”
儿子的呼喊声,把萧栋的思绪拉回来,随后看着儿子。
萧镠指着院门口站着的一群人,问:“阿耶,他们来,是来请阿耶入宫的么?”
萧栋看着院门,看着那些来逮捕自己的台使及禁军,笑起来:“是呀,阿耶一会要入宫。”
“那阿耶今晚回来么?”
“阿耶可能要出远门,没那么快回来。”
“明年元宵,阿耶会回来么?”
“不知道,或许能回来吧。”
萧栋摸摸儿子的头,看着不远处,面色惨白的王妃,笑着对儿子说:“阿耶不在的日子,你要听娘的话。”
萧镠用力点头:“嗯。”
萧栋又拍拍儿子肩膀:“乖,去娘那里,阿耶走了。”
随后,他见王妃搂着儿子,便对着王妃点点头,然后向院外走去。
几年前,他的两个叔叔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詧起兵谋反,兵败被俘,废为庶人,并且软禁起来。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弟的处境微妙。
不过叔祖仁厚,只要他和弟弟们老实过日子,就不会有事。
去年重阳,皇帝遇刺身亡,皇太子伤重不治,年幼的皇太孙登基。
最后的倚仗没了,所以,萧栋知道自己随时都会因为意图谋反的罪名而‘伏诛’。
因为幼帝是坐不稳御座的,迟早要被权臣控制,而他是昭明太子的嫡长孙,会碍权臣的事。
前几日的元宵节灯会出事了,台城失火,桂阳王萧大成擅自率兵前往台城,半路与浏阳王萧大雅队伍相遇。
因为误会而爆发激战,两人相继中箭身亡。
与此同时,又有几位宗室犯禁带兵夜闯台城,悉数被捕。
虽然这些人均声称是宫中使者求援,但查无实证。
有司在这些人府邸中搜出书信,涉及谋逆,且陆续有人出首,指认各自府主与人勾连,意图于元宵节当晚以救火、救驾之名,攻入皇宫。
然后,拥戴豫章王萧栋为帝。
并以萧誉、萧詧为宰辅。
那些搜出的证据之中,就有萧栋的亲笔信。
此事牵连甚广,不止宗室,还有许多文武官员牵扯其中。
但萧栋知道,这纯属栽赃陷害,因为他从没有与人私下勾连,也不知元宵节当晚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做亏心事,当然要上书伸冤。
然而伸冤无用,幕后主谋要的是他和弟弟的脑袋,把他兄弟仨作为元宵节事变的主谋,给朝野内外一个交代。
所幸,他的儿子暂时不会受牵连,或许,会被废为庶人软禁起来。
而且,他没被安上重阳节刺杀先帝、袭击皇太子的罪名,自己和弟弟仨只需孤身上路,不用累及儿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毫无疑问,有人要找借口清除异己,然后擭取大权,所以先拿他兄弟仨来开刀,趁机兴大狱。
萧栋在禁军兵卒的簇拥下,走出院门,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儿,看着儿子手中的莲花灯,眼里满是不舍。
并闪烁着火光。
你们兴冤狱、屠戮忠良,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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