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亳州小黄,城外大营边上,军市里,兵卒们正在进行各种消遣,以欢度新年。
消遣方式有很多,不外乎吃、喝、玩、乐。
如今是新年,兵卒们得了赏赐,手头宽裕,花钱不犹豫,军市里做买卖的商贾们,赚钱赚得高兴。
想到时局,人们更高兴。
去年秋末,皇帝御驾亲征,官军在河南地区作战,战事持续数月,待到新年到来之际,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被围在许昌的河南齐军主力,因为突围无望,又断了粮草供应,撑不下去,向官军投降了。
又因为徐州军及后续援军在黄河北岸坚持作战的缘故,齐国无法调集更多兵力南下,支援河南州郡。
所以,官军收复河南全境指日可待。
战事顺利,又是新年,所以小黄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使得严寒似乎被驱散。
仿佛连日阴天也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有阳光的地方,自然有阴影,光影交错之际,一些灰色经营也在军市进行,其中便有托名游戏但需要下注的“赌”。
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军市内各赌档的下注金额有限制,以便让档主有得赚的同时,避免赌上头的兵卒们输红眼,搞出什么事来。
而便装出游、在军市里体验生活的皇帝萧询,此时位于某赌档内,已然是赌红眼了。
该赌档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三个碗倒盖案上,档主当众将一粒棋子放在某个碗下,然后凭借手法不断挪动碗,最后停手,让人猜。
猜的人要先押一定数量的钱,如果猜中了,不仅可以拿回钱,档主得要把对应数量的钱给对方。
反之,押的钱,归档主。
所以,只要瞪大眼睛,看清楚档主的动作,就能赢钱。
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结果都是先赢后输。
萧询也是这么想的,也是先赢后输,把从大将军那里拿来的一千枚泰安五铢,输得精光。
今日又有一千文,萧询便“策马再战”,定要连本带利赢回来。
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案上那三个被档主挪来挪去的碗,要记住目标碗的运动轨迹。
旁边,许多兵卒围观,而身旁一身穿戎服之人,是陪伴皇帝微服出游的一个宦者。
宦者同样紧张地盯着三个碗,以便给皇帝作参考,好歹把钱赢回来。
另一边,一身便装的李笠,看着女婿被骗,不发一言。
‘中二少年’必须被现实教训好好过几次,才会变得理性,才会尝试控制自己的欲望。
而欲望,可不是那么好好控制的。
皇帝微服出巡去赌博,李笠为主谋,但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带坏女婿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
而是要让女婿明白,以赌徒心态来对军事战略进行决策,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于是和对方约定,在军市各赌档“游戏”一个月,每日能有一千钱做“本金”,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三万钱。
若一个月结束后,皇帝手里的钱翻了一倍,变成六万钱,便可考虑发动“洛阳争夺战”。
若赚不了钱,而是能剩下九千文,也可考虑发动“洛阳争夺战”。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梁军北伐,进攻河南,周军则趁火打劫,年底时出陕州,向东进攻洛阳。
周军的进攻,应该是早有准备,所以出击的兵力很多。
在主力攻击洛阳之际,又分兵进攻齐国的并州晋阳,使其难以从晋阳分兵救援洛阳。
在梁、周共同进攻的情况下,洛阳齐军似乎无法得到有效增援,因为河南齐军本身就自身难保。
晋阳和邺城方向,一时半会也派不出太多援军,齐主对于滞留黄河北岸的徐州军,似乎已经心态失衡,调集重兵围攻,顾不得洛阳。
于是,趁火打劫的周军,极大概率能轻易取得洛阳,如同捡便宜。
导致皇帝萧询得了消息后,心态失衡。
在许多文武官员的撺掇下,少年皇帝想要把战事扩大,将本来就不在此次北伐目标之中的洛阳,作为进攻对象。
毕竟,洛阳是中原朝廷的故都,“收复故都”这件事,政治意义十分重要。
李笠不认可这种计划外的战略冒险,并认为洛阳对于如今的梁国来说,是鸡肋,能顺便拿下当然最好,若不行,宁可晚几年拿。
天下三分,梁国当前的战略目标,是对付三国之中的“老大”齐国。
所以“老二”梁国、“老三”周国没必要为了个洛阳决裂。
有什么恩怨,最好等一起解决了“老大”再说。
周国占便宜夺洛阳,夺了就夺了,反正本来洛阳就不在梁国手中。
若梁国为了洛阳而与周国爆发战争,只会让齐国有机会喘息。
一旦齐国得了喘息的机会,凭借其雄厚的国力,依旧能同时压制梁、周两国。
齐国反击,首当其冲的就是易攻难守的河南地区,所以李笠认为梁国最好的策略,就是拿下河南后赶紧固守,构筑黄河防线。
抓紧时间将这片肥沃的土地“消化”,给立功将士分田地,趁着开春,赶紧组织春耕,确保秋天能有像样收成。
尽快使河南地区大量的人口、土地为国家掌握,提供充足的兵员和粮食,撑起牢固的防线。
若现在就去争夺洛阳,此举如同赌徒心态:我赌周国不会为了洛阳和我交恶,我赌齐国不会看着我和周国交恶便卷土重来。
李笠不打算强行否决皇帝的冲动想法,但要如何劝热血上头的少年皇帝,以较为冷静的心态来权衡利弊呢?
他便和对方作了约定,来个“小赌怡情”。
现在看来,皇帝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赌徒心态,一个劲的输。
每天的一千文,全都输得精光,各赌档的档主见着这位来了,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线。
每一天,李笠全程陪同,默默旁观,将一个少年的“沉沦”,看得明白。
萧询自尊心很强,所以要赢够六万钱,而不是“苟”住九千钱。
于是李笠建议,每天一千文,无论怎么输,输到只剩三百文时就得收手。
那么三十天过后,必然能“存下”九千文。
萧询也信心满满的保证能做到。
可每一次走进赌档,萧询前几把尝到甜头之后,就上了头,然后开始输,便想着回本,结果越想回本就越输。
输红眼后,忘记了“止损”约定,每天必然把钱都输个干净。
反正来日还有一千文,萧询不在乎,于是,来日继续输,继续输个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过了二十九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萧询拿着最后的一千文,想要翻本,好歹能赚够九千文。
却依旧输个精光。
没了钱,自然就没法继续“游戏”,萧询失魂落魄的离开,一言不发的走在路上。
李笠和宦者默默跟着,四周又有一些便装侍卫,保护皇帝安全。
走了不知多久,萧询停下脚步,看着李笠:“大将军,我明白了,赌博害人。”
因为是微服出游,所以萧询的自称是“我”。
李笠闻言回答:“郎君请以大局为重,那地方,即便被人先拿去,也不要紧的,日后,我们会拿回来。”
“嗯。”萧询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这一个月的经历,让他明白赌博害人,输三万钱是小事,若输掉好不容易得来的河南,甚至淮北,那才会让人悔之莫及。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