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花园里,李笠走在小道上,边走边看一张纸。
纸上所写内容,是来自邺城的消息汇总,因为有“飞鸽传书”,所以消息的及时性不错。
现在,李笠就被一条消息给吸引:
齐国赵郡王高睿,弹劾权臣和士开未果,自己反倒被对方倒打一耙,于是在一日入宫后,被弄死了。
距离高湛驾崩,才过了三个月。
事情果然如祖珽预料的那样,宗室藩王(赵郡王高睿)对和士开发动的“进攻”,根本就伤不到“目标”,自己反而要倒霉。
原因,自然是和士开有姘头胡太后做后盾,直接左右未成年皇帝的意志,动用皇权对高睿施行“必杀一击”。
他收起纸,看着眼前的风和日丽,有些唏嘘。
几年前,还是梁国时,梁军进攻河南,梁森率徐州军渡河进入河北,齐国赵郡王高睿率军拦截。
虽然高睿打了大败仗,十分狼狈,但其实已经尽力了。
毕竟梁森手里有神兵利器,齐军根本就打不赢那一场仗。
现在,高睿处于公心,为(齐)国锄奸不成,反受其害,就事论事,李笠佩服对方:
明知必败,却如飞蛾扑火般发动一次必死的进攻。
因为奸臣和皇帝捆绑在一起,忠臣试图靠着讲道理,求皇帝把奸臣赶走,这怎么能成功?
在那个少年皇帝眼中,和士开才是大大的忠臣!
李笠慢慢向前走,前方“丁字路口”,横向小路上,忽然过几个小小的身影,欢呼雀跃着,一跳一跳向前进。
却是几个三四岁年纪的孩童,骑着竹马追逐打闹,李笠停下脚步,看着小家伙们从眼前小路跑过,然后又折返回来。
他们往来路跑回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李笠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看见前方凉亭下,坐着几个人。
那几个骑竹马的小家伙,此刻已经聚集在凉亭前,放了竹马,坐在胡床上,吃着糕点。
当中一个男童,进了凉亭,坐在在两名妇女之间,捧着碗喝水。
又有一个年纪比他略大的女孩,拿着个手帕,给男童擦汗。
李笠停下脚步,没有过去,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凉亭。
看着凉亭里,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情景。
当中,那名中年妇女,为故梁太后谢氏;旁边那名年轻女子,是李笠的长女李平安,曾经的梁国皇后。
而那女孩和男童,是一对姊弟,其母是李平安。
其父,姓萧,所以,姊弟俩姓萧....
不对,这个男童,不姓萧。
李笠再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他默默看着凉亭里的情景,谢氏很快注意到李笠在外面看着,她见李笠没有过来的意思,便继续给孙儿喂糕点。
萧询没有儿子,因为皇后生下的都是女孩,所以,眼前这孩子,不姓萧。
她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一点,但每次看见这孩子的模样,她总是忍不住想念儿子。
这孩子,和他父亲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啊...
不知不觉,经过了四年,李笠截止目前履行了承诺,无论是逊帝,还是故梁宗室们,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李笠有起码的道德底线,这让谢氏心定不少。
张贵人已经带着女儿改嫁了,过着自己的生活,逊弟回归本家,随亲人到鄱阳定居,留在淮阴的,就是她和儿妇以及孙女、孙子。
李笠安排了几个同龄的孩童,给外孙做玩伴,所以小家伙每天过得很开心,谢氏和李平安也很开心。
一家人时不时出城,在淮阴周边走走看看,日子过得飞快。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双方都要遵守约定。
所以,她得时刻谨记,自己并没有孙子。
只要日子平平安安过下去,或许,再过个十几年,她能看着这个孩子娶妻,生子。
谢氏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李平安看儿子活蹦乱跳,心中高兴。
不一会,她也注意到父亲来了。
李平安正要带着女儿去问安,见李笠抬手示意“不用过来”,李平安点点头,留在凉亭里,继续和儿子说话。
李笠缓缓离开,沿着小路向外走去。
有空的时候,他会来看看女儿,以及外孙、外孙女,说说话。
但不会介入太多,因为他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愧疚。
李平安不愿改嫁,大好年华,早早就定格了,后半生,就指望一对儿女。
李笠和黄姈,没法一辈子护着女儿,所以只能确保外孙、外孙女平安长大,让许多年后的李平安,老有所依。
李笠走近别宫正门,远远看着门外停着一辆牛车,左右跟着几个青衣僮仆,而一个内侍,领着两个女子,入了门,往宫里走。
他定睛一看,当中一人,却是故人——故梁公主萧妙淽。
梁国已经灭亡,萧妙淽当然没了公主的名号和待遇,成了“萧娘子”,作为未亡人,和儿子相依为命。
萧妙淽和故梁太后谢氏关系不错,又同在淮阴,所以萧妙淽时常到别宫看望谢氏。
当然,有外人在时,那个孩子是不会现身的。
内侍见了李笠,赶紧行礼,而萧妙淽见了李笠,神色忽然有些慌张,仿佛做贼一般。
李笠注意到对方的面部细节,不由得纳闷:你干嘛一脸心虚的模样?
莫非是心里有鬼?
想想之前萧妙淽的“壮举”,他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是...又想刺杀我?
。。。。。。
数日后,听涛阁,李笠看着密报,报告内容,是关于故梁溧阳公主萧妙淽的情况。
那日,李笠对萧妙淽“心虚”的模样起疑,便要查探一二,免得那天被人算计。
但这几年来,他并未关注对方,所以不清楚对方情况,便让“有司”去调查。
因为萧妙淽并非各级监视名单上的人物,所以“有司”花了些时间,对这位寡妇近年来的情况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大概如下:
四年多以前,驸马王?意外身亡,后来葬于建康郊外,萧妙淽住在城外王家庄园,为亡夫守丧,抚养年幼的儿子。
一年多以前,王?之父王冲去世,王家众多兄弟分家产,萧妙淽在王家庄园里,处境有些微妙。
因为“家务事”的原因,加上萧妙淽虽然年过三十,容貌却越发明艳动人,王家兄弟们或许是基于“瓜田李下”的顾虑,没法给予萧妙淽太多帮助。
萧妙淽在夫家没得太多依靠,娘家也没了,只能另寻出路。
因为她已经服阕(服丧期满),而之前和王?在淮阴行在有房产,便带着儿子到淮阴居住。
靠着王?留下的家产、积蓄过日子。
根据其回到淮阴居住后、开始裁减僮仆的情况看,或许王?留下的积蓄,之前就已经花了不少。
虽有田产,应该不多,加上朝廷检籍、检地,士庶都要缴纳足额租赋,所以收入肯定受影响。
根据“有司”探得情况,截止去年秋末,萧妙淽和儿子的生活颇为拮据。
主要收入,似乎来自田地出产,暂时未见经营产业。
所以,这位开始研究“马经”,想要靠赛马博彩,赚些钱。
李笠看到这里,已经可以猜到结局:
赌博害人,赛马博彩虽然算是小赌,但总归是赌,可想而知,急于赚钱却不会经营的萧妙淽必然沉迷于此,来个以小博大。
然而必然是一直输,却不甘心,继续下注。
手头紧,就借钱,输了之后没钱还,那就再借,一发不可收拾,负债累累,无力偿还。
那么,一个虽然年过三十,却愈发明艳动人的美人,最后必然沦为债主的囊中之物。
人长得漂亮,又是身份高贵的前朝公主,却无依无靠,这种“优质美人”,放债的那些人但凡有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
他继续看下去,看清楚后续内容,不由得一愣。
根据有司探得消息,去年入冬之后,萧妙淽似乎通过赛马博彩,赚了很多钱。
所以,新年伊始,给奴婢们升了待遇,又加了人手,还修葺房屋,更换家具,改善伙食,明显手头开始宽松了。
李笠觉得不可思议:这算什么?你怕是连马都不会骑吧,怎么会懂马,怎么能靠着赛马博彩,赚很多钱?
赛马博彩,一般玩家不可能那么容易做到赚大钱,除非...
除非有人操纵比赛结果,而你知道了内幕消息!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萧妙淽那日,一副心虚的样子,肯定不是对他“羞涩”:老熟人了,真要一见钟情,早就发生了不是?
那就只有“做贼心虚”这个可能。
若真的有人操纵赛马结果,这可不得了,会直接导致赛马会的比赛毫无公正可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誉迟早毁于一旦。
李笠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人揪出来,不然赛马会就臭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搭起来的戏台,被人用来表演低俗节目,他心中骂道:作弊?要作弊,我自己就上了,轮得到你们!!
李笠放下报告,起身来案前来回走动,走了一会,忽然察觉有一个细节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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