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睿已经到了阴山上,看着一望无边的茫茫草原,他深思飞扬。
匈奴人的王庭,龙城在漠北中部,每每南下阴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是来考察地形的,打算在阴山筑城。
他身边跟着一群燕云骑兵,还有白鞑靼骑兵。
这些白鞑靼人,许多人样子都不相同,有眉眼高的,有皮肤白的,甚至有红发碧眼的,各不相同。虽然他们自称沙陀后裔,可宋人、契丹人对他们的描述则各不相同,认为他们的族源是突厥人,鞑靼人,吐谷浑人,党项人等不一而足。而他们自己也承认,部族跟各族都有渊源,因为他们不重血缘,强大的时候吸纳小氏族,小部落,劫掠其他部落的丁口牲畜,混杂着大量不同人种的血脉。
李睿在听白鞑靼首领李床古介绍阴山北麓的势力,现在北麓已经是克烈部领地,克烈人是一群信仰十字神符的民族,听说是西域传过来的教派。
克烈人现在很强大,在三十年前因反叛契丹被处死的余古赧大汗的一个儿子忽儿札胡思手里,重新复兴起来。契丹人灭国后,耶律大石曾在漠北中部的可敦城会盟诸部,并将十八部族带到西域,克烈人占据了可敦城,还吸收了没有西迁的一些不足,前前后后又有一些游牧的契丹小帐被克烈人吞并。现在克烈人有强壮战士十万,雄踞漠北中部,跟漠北东部的蒙古合不勒汗分庭抗礼,有过冲突,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现在蒙古人往东发展,克烈人往南发展。
提起克烈人,李床古倒也不仇视,仇视不过来,草原上的部族,都是你杀我,我杀你。互相之间仇怨根本理不清,打起来怎么都能找到理由,说到底还是要看实力,你拳头硬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白鞑靼强大的时候,也没少欺负漠北人。要怪就怪脑子不好,明明他们白鞑靼跟契丹人最近,耶律大石去可敦城的时候,李床古还送了四百匹马,几百头羊。耶律大石一跑,应该他先去抢占可敦城,可却鬼迷心窍跟女真人去南边抢宋人。
宋人倒是好抢,抢到了想象不到的财富和人口,但转眼间就又被克烈人抢走了。
“克烈人每年都会来阴山放牧吗?”
“秋天就来,既来窝冬,也来抢我!”
李睿点点头,汉人记载的匈奴人习性也是如此,春夏去漠北放牧,冬天到漠南避风。阴山是草原最好的避风港,绵延两千余里,南面和黄河之间是肥沃的河套草原,阴山可以阻挡强烈的北风,能最大程度的让草原人的牛羊不被冻死。所以阴山是他们的圣山。
“他来抢你。你怎们办?”
“能怎么办?跑啊,我又打不过他。”
李床古说的毫不羞耻。
“他们不会追吗?”
“怎们不会追,不追我那些宋人奴,嗯,我的牛羊怎们会少?”
李床古险些当着李睿的面,懊恼他从宋地劫掠的那些奴隶被克烈人抢走的事情了。那些宋人奴隶大多不会骑马,可种地是一把好手,白鞑靼靠近燕云,半农半亩,在河套地区也有农田,自己种的并不好,经常是种一块扔一块,实行轮种。靠天吃饭,也不施肥,也不浇灌,能收多少是多少,能让他们遭遇白灾的时候,熬过青黄不接的时刻。
可惜了那些宋奴,可是让他丰收了几次,过了好几个肥年。
可惜了。
“女真人不帮你们?”
李睿奇怪道。
“帮啊。女真人允许我们在他们城外立帐。漠北人不会攻城,望城就走。”
李睿皱眉:“女真人不让你们进城?”
“不让。这些小城也住不下我的部族,我白鞑靼可是大部!”
李床古骄傲的说道。
李睿笑道:“我要筑一座可以让你们所有人住进去的大城,你帮不帮我?”
李睿打算在黄河北岸,修筑一座大城,他已经发现,虽然辽国是用大同控制这一带区域,可实际上大同往西、往北要翻山越岭,大同附近的河流都是往南汇入桑干河谷地,大同往南发展更容易,往北很难。契丹人可以只考虑距离,而宋人还必须考虑地理,必须沿河布置防线。因此一旦这一带发生危机,大同其实很难支援。必须依靠黄河,从河东路支援。从地理上来讲,这里更像是一块被崇山峻岭跟燕云分割的孤岛。
契丹人控制的天德军、云内州等地,南靠黄河,北面阴山,占据了最好的牧场。而白鞑靼人只能在北面放牧,如今被克烈人挤压,不得不内附。已经开始在云内州一带游牧,因此李睿要修筑的城池,其实已经是白鞑靼人的牧区了。这里现在几乎没什么汉人,不是逃到西夏境内,就是被克烈人掳走,只有几座城里还幸存者一些汉人工匠,有燕云汉人,也有南方宋人,他们主要是为女真人军队服务的。
要筑城,就得有人,可现在大同不可能派人来,往南经过黄河连同的河西和陕北一带,也没什么人口,除了拉拢白鞑靼人,李睿找不到其他劳动力可用。
如果是几年前,白鞑靼人趁着契丹人衰弱,可以纵横阴山南北的好日子,李床古肯定不会考虑这种事,让他的部众去筑城?那是汉人的事情,他们哪里做得来,而且他们也不想住在城里,住在草原的帐篷里不好吗,天苍苍野茫茫。可现在克烈人一年紧似一年的南侵,但凡强大的漠北部族,肯定是要控制漠南,这里是最好的窝冬港湾,是草原人的圣地。
匈奴人、突厥人,占领了阴山以南的河套草原,就一定强盛,一旦丢失,就一定衰亡,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包括契丹人,他们强大的时候,不也占领这片草原,把白鞑靼人赶到阴山以北放牧吗?
现在连阴山以北的牧场都丢了,如果没有宋人的城池保护,李床古不知道他这个部落,能否坚持到看见明年的太阳,也许明年这个时候,他的部众就是克烈人了,而他的头颅也许已经镶金,成为克烈大汗的酒杯!
“可我们不会筑城啊?”
李床古用期待的眼神说道。
李睿的回答符合他的期待:“我会调工匠来。你们只管出工。”
说干就干,李床古比李睿更着急,眼看着时候到了,克烈人随时都会来,他一天都等不起。
李床古尽起三万男女老幼,十几万牲口,开始在周边放牧。男女都要出工,老幼放牧。就地取材,夯土筑城。
打着防备漠北民族的名义,可最紧张的是南边的西夏人,多次派人来询问宋国东藩筑城何意?李睿热情接待他们,真诚回答他们,告诉他们说是帮白鞑靼人修建一座躲避克烈人的城池。克烈人南侵,西夏人当然清楚,但疑虑不可能打消。
面对宋人,西夏人跟契丹人、女真人的感情都不一样,因为契丹人和女真人会觉得宋国这几年好像突然磕了药,但西夏人却感觉宋人表现的很正常,因为宋人展示出来的强大,西夏人几十年前就感受到了,西军对西夏的压制,让西夏人攻克麟州后,恨得刨了折家将的祖坟。现在强悍的宋人又在他们边境筑城,西夏人怎么可能不紧张?要知道西军后期对西夏人的战略压制,就是靠的这种城堡战术,三川口、平夏城,一个山口一个山口修过来。
逼迫西夏人不得不每次都要硬冲他们的坚城,靠血肉磨掉这些宋人据点,一旦失败,就只能被蚕食。
尽管知道被动,但宋人给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西夏人也不敢撕破脸。因为他们面对的,可不是名头正盛的东藩军,南边还有西军集团。他们冒险夺取了兰州、西宁州等地,控制了河西走廊,已经让吴阶兄弟很不高兴,最近频频摩擦,要是西军从南,东藩自北,夹击西夏,西夏哪有那么多兵力跟对方拉锯。
至少东藩的官员看着很讲道理,是一个很年轻的书生,如此年轻,就独当一面,肯定是某个显贵子弟。他不断真诚解释,还跟西夏边地黑山威福军司派来的使者商讨通贡,东藩竟然想派贡使朝贡西夏皇帝?
什么时候大宋的藩王变得这么不要脸了?上次西夏人面对一个大宋藩王,还是童贯带兵打击他们的时候,最后把他们打的只能求和,这次来了一个藩王,却说要朝贡。
黑水军司使觉得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回去禀报了长官,长官又报向朝廷。西夏皇帝体面的回绝了,说西夏过小民疲,大家在边境搞搞榷场就好了,朝贡就不要了。
西夏人说不行,李睿还挺失落。因为他算看出来了,在这一带,西夏人就算是最先进的势力了。周边都是些什么玩意,连一个读书人都没有,白鞑靼这些民族,都没有文字,连他们自己的祖先都说不清,西夏人至少还知道他们来自吐蕃高原上,至少能追溯到唐代。
可这块地方,李睿觉得还是很值钱的,因为他从白鞑靼人口中了解到了一个信息,辽国以前从这里跟西域胡商做生意,这里是可以通西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