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田尔耕这些话,不可谓不严重。
才刚说完,随驾南巡的文武大臣中间便据此讨论起来,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抚宁候朱国弼这等位高权重的武勋世家,好歹管着几处卫所,掌有兵权,于诸多武勋之中,也属头前几名。
这样的人,拥有的钱已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居然还会私下置办产业,插手粮食布匹生意,还与本地豪商勾结,赚取外快。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再有钱的人,也还是会贪财,就算是这等寻常百姓触不可及的武勋世家,也还是会觊觎权柄。
没人会在意自己拥有更多的钱,更大的权利。
眼下大明各地,如朱国弼这等的人还有很多,地方文武,就连皇亲国戚,都深陷其中,蚕食这个国家的根基。
正是因为这些蛀虫,历史上的大明,在二十年后,轰然倒塌!
朱由校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便道:
“拟旨,查封抚宁候府的全部产业,清点清楚后,报朕知道,再予定夺。”
“既已有了账册,那便是铁证如山,此九处庭园,全部收归朝廷,整体推平,重建为房区,用以安置百姓。”
“要是空置的,拨给南京养济院,收留难民,备货存储,什么都行,什么都比原来的庭园有用。”
“对了,苏州不是兵变了吗?都看看。”
朱由校忽然提起旧时,然后将孙传庭的捷报扔出来,给众人传阅,说道:
“前日,孙传庭向朕报捷,说苏州兵变已经平定。即刻传诏回京,让兵部议个叙功的章程出来,交给朕看。”
“变卖此九处庭园资产得到的银钱,除却淮北各府及山东各府赈灾外,分出一部分拨给秦军,让孙传庭自行调用。”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不少人却对孙传庭自行调用那些拨给秦军的银款,有些异议。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孙传庭此前,毕竟是个无名小辈。
天启元年榆林建军,是朱由校力挺,至于秦军之号,也是特意加恩,这回率领秦军平定苏州兵变,虽然稍显才能,但却并不能引起这些朝堂大佬的重视。
相比于朝野皆知其才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现在的孙传庭,实在是太过稚嫩了。
很快,这些异议因为天启皇帝的坚持,暂时在御帐内宣告平息。
但是朱由校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九座庭园之中,且不说现银会有多少,单单只是其中珍宝古玩,还有假山池水,地块地皮,这些的价值,就足以令人疯狂。
毕竟,朱国弼为了建造这九座庭园,选取的可都是各地风景秀美,价值极高的宝地。
孙传庭得到这一批军费,如果他本身能力到位,足以帮助秦军脱胎换骨,重塑新生。
但是相应的,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数势力会明里暗里的找上孙传庭,要么诱惑拉他下水,成为自己人,要么就是想方设法,从中渔利。
朱由校一直觉得,就像黄得功、刘元斌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拔苗助长,因为其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就直接给予其不匹配的高位,那是不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路,他们的每一个选择,将会决定他们到底是会像历史上那样,成为王朝名将。
还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朱由校会给他们成长的空间和资源,也会洞悉一切,明辨是非,但他不会插手,因为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见没有人再说话,朱由校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蜷缩在椅子中,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淡淡道:
“没什么说的,那就这样吧。”
“田尔耕,张府的二夫人张玉放回去,把朱国弼带来,就说朕有些话,要和他好好聊聊。”
此时,随驾的文武重臣们,全都一一退去。
田尔耕道了一声遵旨,最后才告退,刚刚转身,却是听见天启皇帝若有若无的加了一句。
“粮票夹在人家书里做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
只这一句,田尔耕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脚步停顿,呼吸一滞,再也迈不开脚。
“还不走,在等朕请你出去吗?”
语落,田尔耕稍稍转头,发现天启皇帝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心中更觉毛骨悚然。
旋即,他再道一声告退,跌跌撞撞地出了御帐。
谁也不知道天启皇帝在最后这数息之间,与这位锦衣卫南直隶总督办说了些什么话,他们只是见到,田尔耕出来以后,差点双脚绊上,摔在御帐之外。
这滑稽的一幕,没有人发笑,他们只是觉得,往日皇帝跟前凶狠凌厉的田尔耕,现在的这副样子是那样可怜。
里头的那位皇帝,更加令人看不懂了。
......
田尔耕出了御帐后,一直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直至来到督办司外一处幽僻的巷子里,才是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斗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低落在地上。
“越界了,我…我越界了…”
“陛下不想要我救杜升,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田尔耕喃喃自语,将拳头狠狠锤在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墙上,心中既想不通这样小的一个举动,皇帝为什么会知道,也为自己的行为阵阵后怕。
他看得出来,这次是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越界。
同时,田尔耕又有些庆幸,这起码说明皇帝还是会继续用自己的,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只是,自己以后更要小心行事,做个决断了。
那粮票,其实是他早就带去的,这事儿,也是阉党的自家事,是他们的私心在作祟。
杜升有一个身份,人尽皆知,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不同于在红丸案升,杜升是最得魏忠贤信任的干儿子,要不也不会接替王安的人,来南京掌权。
杜升从忻城伯赵之龙口中得知,朱国弼与李三才要合谋害他,拉阉党下水,自然要奋力反扑,撇清自己的关系。
一句实话在这里摆着。
无论杜升是不是违背天启皇帝的意愿,私自动过赈灾银款,他有难,在南京的“阉党”没有人会不作为。
田尔耕虽然不是阉党,但其实也想攀上魏忠贤这颗大树。
所以他自己去府库,取了一张赈灾用的粮票,瞒着许显纯,想要借天启皇帝送字到抚宁候府这一契机,把挪动赈灾银款的事,全都嫁祸给朱国弼。
当然,朱国弼以后或许会说出其它的人。
但这都不是田尔耕关心的,他关心的是,杜升会因此感激,到魏忠贤那美言几句。
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日后做不成锦衣卫指挥使,起码也有了一条退路,能到东厂受到重用。
脚踩两只船,这是很多人都想过的。
但是身为皇帝,朱由校无法容忍东厂和锦衣卫走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许显纯能被一直被重用的原因。
他猜得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意思,即制衡。
为了这个意思,许显纯可以责无旁贷的,处处与魏忠贤作对,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帝希望他做的。
因而,朱由校对许显纯在南北镇抚司安插党羽这件事上,有很强的容忍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警告过哪怕一句。
原因无它,许显纯心里有一个大致的范围,他办事不会越界,更不会生出为皇帝服务外其它的心思来。
而田尔耕不同,从办差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行事起来比许显纯更狠,几乎不会给任何人留有丝毫余地。
这一点,让他得罪的人,比许显纯还要更多。
但是在这之外,田尔耕的野心又无比巨大,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大档头?这些他或许都想过。
然而单从这件事上,朱由校其实就已经把这个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踢出了这局权利的游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