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渐渐变得冷了。
张嫣打了个寒噤,起手将窗户关上,女官徐氏捧着暖手走进前来,敛声道:
“娘娘,当心受风。”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等陛下,可凯旋式那边才刚完事,爷应该还有事,该是…”
话没说完,外头传进一阵脚步声。
张嫣才刚黯淡下去的神色转瞬一喜,迎上去道:
“是陛下回来了?”
果真,进门的是朱由校。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张嫣服侍朱由校坐下,亲自摘了大髦,拆卸盔甲。
朱由校没顾上回话,张口说道:
“朕这副盔甲很难卸,还是让徐氏来吧。”
听了这话,女官徐氏正要向前。
张嫣却是说道:“这副盔甲臣妾卸过几次了,也熟悉,只要陛下在坤宁宫,臣妾就要服侍陛下。”
朱由校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看见以后,张嫣显得很高兴,一边精细的拆卸甲扣,一边又一次问道: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
朱由校道:“比朕想的要好,兵部和内阁张罗此事,办的漂亮,该赏。”
“那就好,臣妾就放心了。”张嫣笑了笑说道,“臣妾已命各宫各局省减用度,为陛下节省开支。”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侧目道:
“实在不必。”
“虽说军费近千万,但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何况,朕心中已有填补此回亏空的想法。”
听到这里,女官徐氏欣慰一笑,自觉地退了出去。
“哦?”张嫣待徐氏完全走出去,说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也没多想,直接道:
“晋商。”
只这两字,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性。
张嫣脸上一惊,手上动作也为之一顿,不可置信道:“陛下说的,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山西商人?”
朱由校点头,平淡地说道:“正是他们。”
“河套之战时,朝廷军费捉襟见肘,这些晋商却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因而大赚了一笔。”
“朕在天启二年处置了张家口范家,就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
“不想,只此三年光景,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嫣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些晋商体量不小,据说其中有几家,还与朝中不少大臣有旧,陛下要小心啊!”
朱由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诧异的看了一眼张嫣,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嫣呆了片刻,莞尔笑道:
“除非年节,内宫无事,臣妾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竭力为陛下多铎分担忧虑。”
“因而各方见识,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朱由校再度点头,忽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那朕倒要听听你的想法。”
张嫣想了想说道:“晋商体量虽大,但他们也不都很和睦,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当可逐一击破,就像对付西虏和建奴一样,手到擒来。”
“当然了,陛下或许会选择第二种。”
朱由校来了兴趣,审视她道:
“什么?”
张嫣感受到直直的目光,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
“陛下手握兵权,朝臣们不敢和陛下作对,叫魏忠贤定个名目,直接出兵剿了他们便是。”
老魏是留着干什么的,她居然连这都知道…
朱由校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嫣在后宫这段时间,跟自己学的这么快。
原本历史上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那个懿安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富有心机才学的张嫣。
不过吃惊归吃惊,张嫣能有这个转变,朱由校心里是很为她高兴的。
看起来,自己最开始的安排已经有了效果。
朱由校想起白天里的凯旋式,心中激动,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毫无征兆地,张嘴亲了下去。
张嫣脸颊极红,却也双臂搂着朱由校的头颈,闭上眼睛,忘情拥吻。
......
坤宁宫春色一片,京城里灯光寥落,街巷清冷。
旷夜的落雪被新生的日光照射,闪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随即消融,化为信王府窗檐边上的一滴晨露。
今年十六岁的朱由检,起身进了内殿,见那两个天启皇帝赏赐给他的婢女早已恭候多时。
随即,嘴角一动,佯装无事般的走了进去。
一婢女捧着烧好的热汤,另一婢女则捧着银盘,上头搁着三方洁白的帕子,并一方桂花皂,以作日常洗漱之用。
“殿下,您可醒了。”
朱由检边走边打了个哈欠,道:“我醒了,你们先伺候我洗漱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婢女眉头一皱,纷纷近前,在朱由检的跟前行了礼,又将银盘摆好,等候洗漱。
却不想,朱由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再动了,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道:
“我嗓子疼。”
“好端端的嗓子怎么会疼呢?”一婢女说道:“殿下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朱由检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蹬上脚靴,道:
“好了好了,你们又来了!”
“我今后夜里不再看书了就是,这是不是也是我那皇兄要你们跟我说的?”
两婢女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一下子就看出来是装的。
“殿下您的嗓子怎么不疼了?”
“是呀,说话还很利索呢!”
两婢女忍俊不禁,边说边侍候朱由检开始洗漱。
一人拉着朱由检坐在凳上,一人拿起银盘为他净面、梳发,边梳边道:
“年轻瞧着就是利索,真好!”
“殿下这头发油亮由亮的,再过一阵子网巾就能笼住了,到时和陛下一样,也是男子汉了。”
“我本来就是。”任两女摆弄着自己,朱由检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指甲。
“是,依照陛下的意思,殿下下个月就该和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大婚了。”
婢女说着,开始刻意注意起朱由检的神情。
“陛下陛下,口口不离陛下。”
朱由检嘟囔一句,与说话那婢女对视一眼,匆匆起身,方才走了两步,却是脚步一停。
只见他的眼前来了一人,急色而至。
这人见了朱由检,先是望向屋内两名婢女,得了朱由检眼色示意后才气喘吁吁地禀道:
“殿下,魏…厂公派人来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