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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玉树后庭花

鼓声咚咚,长号呜呜。

戏班在台子上列队,向几层楼的观客躬身而退,消失在“桂春坊”三个古朴的大字之下。

一楼的看客又是一番拥挤,渐渐散去。

另一批看新戏台的人进来,只是这次,人群中响起了数道惊呼声,仿佛先前的整台戏班,都不如这一名女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京城名妓袁宝儿,果真名不假传。”

身后书生望着台上,方才挂在脸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消散殆尽,看起来却显得更为洒脱。

他见朱由校转头来看,又是微笑点头。

朱由校一愣,心道莫非是那个“不卖笑”出来了,再度望去。

果真,这时的戏台子上坐着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便是那个袁宝儿了,她手捧琵琶,却轻易不肯露出笑容。

轻启朱唇,珠圆玉润般的歌声便袅袅飘荡在桂春坊之中,听得客人如痴如醉,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引颈观望。

只是朱由校听着,却是微微蹙眉。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是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

这个袁宝儿,这首曲词自南唐以后便一直被历朝视作亡国之兆,她在这种场合高唱此曲,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朱由校倒是对这名女子有了些兴趣。

这时,听身旁倚栏之人讨论。

“听闻袁宝儿在歌楼中专事卖唱,从不陪着客人逗乐,所以称她‘不卖笑’,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不论身姿之绝色,单凭她这一副金嗓子和高人一筹的乐技,冷面待客,却依旧有如此多的客人吹捧、趋之若鹜,倒也不足为奇了。”

朱由校微微一瞥,只见到两名穿着非富即贵的富家子弟也倚栏相望,说话的人,稍显瘦削。

这时,他身旁另外一名微胖的富家子弟也道:

“郑兄所言甚是,世人都说,秦淮河畔的歌妓为天下冠绝,今日京城桂春坊的袁宝儿,其才其色,不输于秦淮!”

朱由校一旁默默听着周围人讨论,并不打算插话。

他心中一直在想,这个袁宝儿,在这时高唱亡国之音,必定别有深意,若有机会,定要找来问问。

只是看眼下情况,想单独见这袁宝儿一面的富贵之人,怕要排到两条街之外去了。

“秦淮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数等,颇有一些女子凭着才艺出众而标榜自己卖笑不卖身。”

“这袁宝儿倒是奇怪,不卖身也不卖笑,只卖歌声,竟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名冠一时!”

袁宝儿按惯例,高唱一曲作罢,稍作歇息。

她的眼眸从未离开怀中琵琶,淡如静水,仿佛周围无数的京城贵人,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平庸至极。

客人们经过一多会儿兴奋的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计们则送上一些免费的茶水,在二层及以上的楼层,还有特制的精美点心。

朱由校在桂春坊待了一会儿,印象也多有改观。

见那浓妆艳抹的老鸨,本以为此处就是一般的风月之所,却没想到,在这待着倒是极为舒心的,服务也不错。

“那小兄弟——!”

朱由校刚拿了赠送的凉糕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招呼,转身一看,却是那书生在向自己招手。

“是在叫我?”

“就是你,快过来,这里有座位呢!”书生笑道,这时候他的身旁落座了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打扮。

朱由校一向是来者不拒,也不过分推辞,很大方的移步落座,看见桌上皆是粗茶淡水,笑道:

“在三层的人非富即贵,连我都没有寻见一处空座,你们是怎么能有如此好的座位的?”

那书生朗朗笑道:“老鸨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无论生意如何,一向在三楼为我们留个座位。”

“在下姓李,单名信,祖籍开封杞县,国子监生!”

李信,这个名字,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历史上听说过,神色依旧淡然,随口说道:

“张世隆。”

李信身旁那人也哈哈大笑,爽快说道: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李年,开封府拔贡,应顺天府乡试,与长兄来到京师。”

李信、李年,还是哥兄弟俩。

朱由校对他们印象不错,看起来不像是那些东林士子一样,要是大明的士子都是这样,东林党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想到这里,却听一楼处一阵的喧闹声。

一队官差强行分开人群走进来,为首的穿着盔甲,带着两名官差,看起来骄横跋扈。

朱由校一愣,这不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儿子张世泽吗?这小子怎么浪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也没打算多话,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歌妓,你知不知道,《玉树后庭花》乃是朝廷严办的禁曲!”张世泽向上喝道:

“小爷乃是英国公之子,未来的国公爷,今日你若从了小爷我,此事便不予追究了!”

朱由校在下边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

好家伙,听说张世泽在顺天武学院就读的时候极为老实,却不知道也有这纨绔子弟的一面。

“怕不是这小公爷前几日在桂春坊千金豪掷也买不来袁宝儿一笑,众人眼前失了面子,带着五城兵马司来找回场子的?”

李信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破了楼下声色俱厉那自称小爷之人的心思。

朱由校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继续看着。

张世泽这话喊完,大马金刀的一站,心中自信满满,仿佛是已经将袁宝儿拿捏在手中。

场中鸦雀无声,只见袁宝儿抱起琵琶,朱唇轻启,居然旁若无人的又唱起来了。

这一曲,还是玉树后庭花!

朱由校微微蹙眉,这个女子,性子好烈!

这样一来,张世泽的面子可就彻底挂不住了,还有他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更是脸色难看。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五年前,尤其是京师脚下,有天子坐镇,厂卫督管,法内一向严苛,官差起码在明面上都是尽职尽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事。

京城青楼这么多,禁曲也唱的不少,一般要么老鸨给塞点银子,要么说上两句好话,向官差陪个笑,也就算过去了,很少有人会真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拿这个口实抓人。

可态度如此冷淡,还是在官差的眼睛面前唱禁曲,连周围看客们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毕竟是条例摆在这,官差真的照章抓人,你也没办法!

张世泽呆愣了半晌,似乎也没想到这个袁宝儿会直直的顶回来,这下子是骑虎难下,面子彻底的碎了。

他攥紧拳头,隐忍了片刻,还是喝道:

“给小爷拿了问罪!”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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