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东在群山之间,所以车子也就开在群山之间。
路很老旧,路两旁的房子也更是老旧。
非爷一直没有说话,于是余秋也一路沉默着。
余秋不知道非爷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都说近乡情怯,他的情况更复杂。
从他准确地说出一个地名,这位司机师傅苗大牛又很清楚这个地名来看,这就是非爷记忆当中的家乡。
而接下来,他不是因为要回到家乡,见到多年未见的人而情怯。
根本就是,要去确定这个世界上他是否存在过而情怯。
余秋也在看着窗外。
他对外面的景象,是完全陌生的。
手机上面也没有3G信号,不能很确切地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
虽然能从地上的阳光方向,分辨一下是往东边和北边的方向在走。
但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
非爷没说话,苗大牛也没问。
说明至少还没到非爷说的那个岩屋坪。
从路牌来看,连那个镇的名字都还没看到。
非爷当然已经认出些路来了。
在恩西的交通变得方便以前,回来一趟很不容易。
然而当回去变得容易很多之后,他跟老头子闹掰了,不肯回去。
所以其实,车窗外的景象,正是他记忆中的家乡模样,没差多少。
然而正因为如此,非爷的眼神就很迷惑。
真的就很神。
这两天听他们扯,恩西的领导都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些。
现在到了巴东,刚才路过县城的时候,也跟自己记忆当中的没差。
那怎么就找不到自己了呢?
不仅自己,与自己有关的朋友也找不到了。
非爷很疑惑,如果要论直接关联,那这个世界得一次抹掉多少人?
这些人的关联人呢?
这中间的尺度是啥?
非爷想不通这些问题,所以就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很深刻的怀疑。
莫不是自己真就只是一只猫,是一直猫的灵魂被冥冥之中的存在引入了一场梦境,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有了一个四十年的人的经历?
非爷的头都想得有些不舒服起来,牙齿咬得紧紧的。
余秋把手伸过来,在他头上挠着。
非爷说道:“等会让他把车子就停在村里等我们就行,我认得路。”
果然,车子终于开到了一个村子。也没有经过什么镇上,看来是从别的路就直接到了。
苗大牛说道:“余先生,到岩屋坪了,再怎么走?”
“你到了村里,就找个位置先休息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去去就回。”
苗大牛想起让他出车的朋友说得很靠谱,也不怕他跑了,乐得在村里这边等着。
不明白这样一个外乡人到这里来干嘛,但那就不是他管的事了。
他只是做生意的,将来真出了什么事问起来,他也会一五一十地说。
余秋抱着非爷下了车。
不知道路途还有多远,他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水。
非爷说道:“走河边的小路。”
等余秋抱着他走上了这条路,出了村,非爷才跳下了地,在前面领着路。
“非爷,渴不渴?”
“不渴。”
非爷的脚步开始加快,路并不好走,余秋只能专心地跟着了。
他都开始呼吸加速全身出汗了,一人一猫还在路上走着。
余秋看着路的闲暇,也看着周边的环境。
跟在大峡谷那边看到的风貌挺像。
然而山多,就意味着地少。
地少,在以前的年代,就意味着穷。
偏僻,就会更穷。
余秋已经看到,建得好好的农村小洋楼变少了,要么就只是普通的砖房,要么还是泥巴房和石头房的结合体。
他看着前方奔跑的非爷,这就是他长大的地方吗?
又转过了一个山坳,非爷停住了脚步。
余秋跟了上去,只见前面有一个山窝。山窝里,分布着几个小院子。
“非爷,就是这里吗?”
窄窄的山路上,山风吹动非爷的毛和胡须。
非爷说道:“是这里,但房子的样子,跟我记得的不同。”
“我去问问吧,该怎么问?”
“你就问,顾峰和顾言他们家在哪。”非爷说完,重新迈起步伐往前走。
这次,他的步伐稳健多了。
余秋跟着他走到了最近的一个院子门口,就喊道:“有人吗?”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从房里出来,看见余秋,隔得远远地说了一句话。
然而余秋听不懂。
非爷说:“她问你,找谁。”
余秋看了看他,非爷的表情明显已经很淡定了。
“大嫂,请问一下,顾峰和顾言家在哪啊?”余秋抬起头冲这个女的喊了一声。
结果女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冲着另外一边大声吼了几句,山窝里响起回声。
余秋就见那边一个院子里出来了两个人,看了一眼就赶过来。
“什么情况?”余秋小声问了一句。
非爷懒懒地问道:“别紧张,女的喊他们来跟你说,因为他说不了普通话。”
过来的两个人几脚就赶到了,年轻一点地问道:“你找谁?”
余秋先笑了笑表示和善,然后说道:“请问一下,顾峰和顾言家在哪里啊?”
年轻人看了看另外一个,用余秋听不懂的当地话说了几句。
中年妇女也已经大着胆子,挨着脚走过来了,开口说了几句。
“你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非爷没有说话,余秋看了他一眼,问道:“真的没有吗?我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年轻人说道:“真的没有。如果你要找的是我们窝,你也看到了,就这几户人家。”
“不用找了,地方没错,人都不是我认识的。”非爷悠悠说道。
“这样啊……”余秋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遗憾。
如果还有亲人好友在,兴趣非爷会不那么孤单。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年轻人有些好奇。
余秋随口说道:“江城。”
“江城啊!”年轻人有点兴奋,“那好远啊!我还没去过!”
非爷忽然说:“你问问,他叫什么。”
余秋就问道:“你叫什么啊?岩屋坪村,真的没有叫顾峰和顾言的吗?”
“我叫陈皮。”年轻人很热情地说道,“就是陈皮的陈皮。我问了我爸跟我婶娘,真不认识有姓顾的。”
非爷坐在草垫上看着窝里的菜地和田,轻声说道:“就这样吧。本来也说了,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现在确认了而已。”
余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非爷看了看这个叫陈皮的年轻人出来的院子,忽然说道:“问问他,能不能在他家吃顿饭再走吧。”
余秋就诚恳地对陈皮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能在你家吃个便饭吗?我可以付钱。”
陈皮笑着说:“当然可以了!添一双筷子而已,说什么钱。挺热的,到屋子里去坐吧。”
说完,跟他父亲和他婶娘说着话,就引余秋去他家。
宁静的小山窝,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