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日风餐露宿,郑乾回到京城后,先到杨家包子铺买了包子。
想起宁远城外的百姓,便如鲠在喉,压抑到极致,有种不吐不快之感。
先去禀报都御史,还是先去找严大人?
“严大人博闻强识,深谋多虑,还是先去找严大人,可是严府如何走?”
郑乾木然发现,他竟不知严大人住在何处。
他到街上打听了许久,连严成锦是何人,竟无人知道。
可打听安定侯的府邸,便很快有人告知。
严成锦正要坐轿子去上朝,却看见郑乾拄着拐杖,摸寻着朝这里走来。
“在找本官,腿怎么断了?”
“学生无碍。”郑乾激动道:“下官查到宁远城之事了,此事太过骇人听闻,还请大人莫要受惊。”郑乾关切道。
张天祥冒领军功的事,严成锦早已知道。
这是大明军功的奖惩弊政所至。
边军没能耐杀敌寇,便杀弱小的百姓来抵充。
严成锦看四下无人:“本官只问你一句,边陲之事,是否属实?”
“回禀大人,属实!”
“本官知道了,不必说,你去寻吴大人,进宫面圣。”
郑乾一脸懵然,来之前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严成锦,张天祥是如何欺瞒陛下,传回请功的疏奏。
可是严大人一句本官知道了,就把他打发了。
“本官不听,吴大人家住长安道,门匾上挂着吴府的就是,快去,要上早朝了。”
严成锦知道,此事必定会引起朝野震动。
不知会牵扯多少人,由都御史吴宽向陛下禀报,能震慑朝野。
他没空,轿子上还放着张天祥贿赂焦芳,让他帮忙请功的密信呢。
得想办法把焦芳也拖进去,今后,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要在轿子上写弹章。
长安道,吴府门前,
吴宽坐在轿子里愁眉苦脸,陛下盯上了都察院,每日要写十封弹章。
如今朝中人人清直,上哪儿写十封弹章去。
起轿没几步,轿子忽然停了。
“老爷,有人要上访!”
吴宽撩开轿子的边帘,看见穿着素衣的百姓,跪在轿子旁。
“去顺天府衙门,拦轿上访,乃是大罪,本官这次便不追究了。”
郑乾微微抬起头:“大人,宁远边陲之事,查出来了!”
焦府,
焦芳仔细数着手里的税票。
“爹,咱们要这些税票做什么?”
焦黄中特意去江南一趟,就是为了取这些沿途的税票。
按新商税,只有押送货物过了钞关,缴纳税银,官员才会给官员开一张税票。
但焦芳托宁王的关系,弄到了一沓税票。
自从严成锦要查他,便心神不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了。
“有了税票,咱们家的银子就有了来路。”焦芳面色一喜,对着管家道:“快去,按着税票做账,老夫要上朝去。”
早朝,六部轮番上奏。
吴宽微微低着头,又看了看严成锦,既喜又惊。
喜的是,都察院终于有业绩可以上奏了。
但又拍会引来朝野震荡。
弘治皇帝看向都察院的方向,面色轻松:“都察院可有事要奏?”
大臣微微转头,看向都察院的队伍。
都察院已经许久没有大事要奏了,难道今日又是天下太平,无事要奏?
吴宽斟酌片刻,还是大步走出了都察院队伍。
“郑乾去宁远调查女真货物,已有眉目,还请陛下准许入殿面圣。”
郑乾是七品面粉官,无陛下的宣召,连圣颜都见不到。
“准奏。”
严成锦回过头,只见殿门前郑乾穿着常服,一瘸一拐走进来。
郑乾行礼后,痛声道:“陛下,宁远指挥使张天祥,斩杀城外百姓,领去赏银千两,极恶不赦!”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令后背阵阵发麻。
目光如炬,眼睁睁地望着郑乾。
大殿中一片哗然。
李东阳猛地回过身来,心头震撼,犹如一座大山崩塌于河口,堵住想要说出来的话,无比难受。
唯独严成锦和吴宽,面色如常。
严成锦看向王越的方向,老王老神在在,似乎早就知道了。
冒领军功,自明初时就有,在朱元璋剥皮草实的威慑下,边将们收敛了一些。
王越不屑于冒功,但没有将才的守将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无军事才能,不想去戍边,可是受到了朝官的举荐,又不得不去。
不去便是抗旨。
那立不下军功咋办?砍边城的百姓领功!
边城百姓衣着粗滥,说他们是流寇也有官员信。
秦紘震惊得无以复加,此乃兵部之事。
“郑乾你可有证据,此事……不可妄下雌黄。”
“下官亲眼所见,并带回受荼害的边城百姓,他全家在宁远城外,不仅遭官兵抢了羊,妻女……他在屋外远远瞧着,却只能独自逃亡。”
郑乾声色俱下。
弘治皇帝浑身失去了力气。
朕日日勤勉,尽管如此,大明竟然还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天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过,大明江山该如何治理?
他双目通红,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望着青冥色的天空,不由委屈地想问百官一句,你们谁见过寅时的皇宫?
朕见过,且见过无数次。
他用力握着龙椅的扶手,沉声:“张天祥罪大恶极……将他押送回京城,交由都察院,立斩不赦!”
严成锦有点担心。
陛下似乎顶不住了啊,他还有焦芳的弹章要呈上呢。
大臣们嘈杂声四起。
吴宽头上一层密汗,所幸,陛下未追究都察院监督不力之责,还愿交给都察院审问,足见陛下信任。
王越左右看了一眼,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除了严恪松驻守的三边,其余之地,皆有冒功之嫌,还请陛下彻查。”
郑乾的话,已让弘治皇帝的心支离破碎。
王越的谏言,更是让弘治皇帝的心,由支离破碎,变成了齑粉。
边陲时有请功的疏奏传来,若他们杀的,都是边陲的百姓……
弘治皇帝捂着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刘健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还请陛下命人彻查。”
焦芳肾上腺素飙升,背襟湿了一次又一次。
“由王守仁去吧。”弘治皇帝黯然神伤,无力道:“王卿家整饬京营,文才武略,不会让朕失望。”
李东阳等人相互看看,百官再也无事要奏,准备退朝。
“陛下……臣等告退了?”
严成锦却道:“臣还有一封弹章,要呈给陛下。”
吴宽微微侧头,有些责备之意,没瞧见陛下心情不好?平日叫你写你不写,你可真会挑时候。
李东阳等人看过来,此子挑这个时候献上弹章,有些意外。
“朕今日身体不适,明日再看。”弘治皇帝满脸疲惫。
严成锦却坚持道:“可臣要说的,也与此事有关,臣要弹劾,吏部左侍郎焦芳。”
焦芳迷糊的睁开眼睛,宛如惊弓之鸟般,望着都察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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