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越看弹章,越是生气。
弹章上,将市集上的货价,标得清清楚楚。
包子二文钱一个,书画五两银子一幅,青楼听曲二两,淫乐五两,竟与坊间市场价钱一致。
可是,太子为何会知道青楼的价钱?!
“朕…朕绝饶不了他!”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差点忍不住,就要口吐芬芳。
李东阳看着弹章,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人间帝皇,怎能去那种污浊之地。
这是昏君的征兆啊。
刘健面色稍稍舒展开来,我儿这封弹章,也不算无故弹劾。
此时,大殿外。
严成锦知道会出事,可也是朱厚照出事,陛下为何会传召他?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次小太监不敢收银子,得不到消息。
不远处,朱厚照穿着冕服,有些乐了:“老高,你怎么来了?”
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了,只要父皇不亲临东宫,就不怕。
“殿下到了,怎么不进去?”
“本宫在等仁寿宫的赵伴伴。”
不用想,这厮定是知道闯了大祸,派人去仁寿宫请太后求援。
正在这时,小太监出来宣:“陛下让殿下和严大人进去。”
严成锦走进大殿,朱厚照也收起嬉笑的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严成锦真怀疑,这厮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变脸比眨眼还快。
这一定是被陛下揍多了,练出来的。
朱厚照礼数周到,微微作揖:“儿臣见过父皇。”
严成锦也微微躬身:“臣严成锦,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凌厉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朱厚照身上:“你昨日在东宫,命人乔装贩夫走卒?”
“儿臣体恤百姓疾苦,不能出宫微访,只好在东宫……”
严成锦暗啐他一口,在朱厚照这儿,道理都是逆的。
弘治皇帝捏着拳头,吐出几个字:“你怎知坊间青楼的价钱?”
刘健等人面色严肃起来,齐齐看向朱厚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殿下年纪轻轻,就沉迷于美色,将来登基,如何堪当大任?
出宫去了何处,才是大臣们关心的问题。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看向弘治皇帝:“父皇又是如何知道?”
严成锦和刘健几人,用狐疑地眼光看向弘治皇帝。
说起来,陛下喜欢私自微访出宫,尤其是夜里,厂卫守口如瓶,百官是不知道的。
弘治皇帝面色微微一抽:“朕在问你!”
“儿臣听伴伴说的。”迫于弘治皇帝的怒火,朱厚照蔫了。
刘健等人长松一口气,厂卫紧跟着太子殿下,去了青楼,应当会禀报。
弘治皇帝面色缓和,再看向严成锦:“刘来弹劾你,在太子在东宫胡闹的主意,是你出的?”
看完弹章,严成锦微微躬身:“臣与此无关,陛下审问东宫太监便知。”
李东阳等人却是信的,说谎就是欺君,他不敢。
刘健叹息一声,让儿子不要弹劾,他非弹劾,这是诬告九卿。
将九卿定为奸逆,还细数了数条贻害太子的罪名。
此事,不仅是一封弹章那么简单。
我儿终究是太年轻了。
对于刘来这封弹章,弘治皇帝看向刘健:“刘来身为中书舍人,污蔑上官,廷杖十,刘师傅以为如何?”
“悉尊陛下旨意!”刘健心中感激,这样的处罚算轻了。
朱厚照也被拖出去,罚杖二十。
从华盖殿出来,严成锦回到都察院,命人找来刘来的宗卷,坐到下值的时辰。
下值时,路过午门广庭,
看见有个官员,捧着腰部艰难地行走。
刘来看见严成锦朝他走来,满脸警惕。
“弹章写得不错,可愿来都察院当御史?”
若是设立四司,就需要大量的御史,配员与六部相近。
虽然还没向陛下开口,可严成锦想提前准备。
刘来常在文华殿写诰敕,行文严谨,若结合大明律,是个写弹章的高手。
并且,在都察院设立四司,无异于开天辟地。
必定会引起百官反对,有刘来说动刘健,此事,或许才有五成把握。
刘来面色错愕,想不到严成锦竟然是来,邀他入都察院的。
“下官……不屑与奸臣为伍!”
严成锦却越发喜欢了,弹劾了百官,还有刘健背锅。
仔细想了想,便问:“你认为,陛下如何?”
“陛下自然是明君!”
“可本官的官职,却是陛下任命。”
言外之意,若本官是奸逆,陛下是明君就不成立。
刘来见辩不过他,便怒道:“下官死也不会去都察院。”
“中书舍人只能抄写诰敕,不能造福天下百姓,本官知你怀才,却考不上科举,何不妨来都察院,纠正朝纲?”
严成锦方才看过刘来的宗卷,是个学渣,连举人也考不上。
硬夸成怀才不遇,真是难为他了。
等严成锦走后,刘来驻足在原地出神,中书舍人升迁无望,这辈子也别想处理朝事。
御史却不同,官位虽低,却能纠察天下。
回到府里,刘健虽然心疼,却吩咐:“杖责十大板,是陛下开恩,若严成锦追究,定不止于此,你莫要再弹劾他了。”
心知儿子的秉性,像他那样固执和刚烈,怕他又上疏弹劾。
儿子考不上科举,在文华殿当文官憋屈,他也能体谅。
刘来心中一动,怔怔出神回到房中,严成锦竟没难为他。
不由被严成锦的提议动摇了。
父亲为内阁大学士,而他却连举人也考不上。
尽管他不曾在宫中暴露身份,可还是走漏了风声,中书舍的人私下议论。
到了晚膳时,刘来忽然站起来:“父亲,儿子想到都察院当御史。”
刘健目瞪口呆,你今日才弹劾严成锦,去了都察院,他能放过你?
朝堂不是学堂,
历经三朝,他自然知道在朝为官的生存之法。
“严成锦岂能容得下你?!”
刘来却摇头:“正是严大人相邀,让儿子到都察院当御史。”
刘健急忙放下碗:“那就更不能去了!此子对弹劾他的人,从不手软,怎么会邀你当御史?!”
想想就不对劲,虽然不知严成锦在筹划什么。
但以他经验,定不会这么简单。
刘来躬身恳求:“父亲,儿子不愿在中书舍浪费光阴,严大人说儿子的弹章写得好,儿子想尽绵薄之力……”
唉,又定是被严成锦忽悠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直接劝慰儿子,他定然不会听,刘健捋须道:“为父是大学士,更不能徇私,你留在中书舍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