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姓程。”
程七月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尊重,试探着问道:“你可认识我家中的一位长辈?”
‘原来是个妹子,还以为是女装大佬呢,怎么还有点喉结的样子……’林止水暗自思索,‘姓程?难道是程老爷子的孙女?’
忽然,他心里咯噔一声。
程老爷子都已经去世了,他的后辈这时候找上门做什么?
莫非……是因为程老爷子花了太多钱买他的字,在离世后,被他的后辈发现了这件事,认为家里的老人被骗了钱,所以才找上门来吗?
毕竟,他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民间书法家,年纪又这么轻,一幅字就卖好几万的价钱……
稍微有那么一丢丢过分。
‘但不管怎么说,我堂堂书法大家,就算没名气,卖个几万块也不算特别出格吧?’
林止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仿佛长辈般地轻轻颔首,故作随意地说道:“原来是老程的后辈,上次他向我辞别后,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我的字帖颇对他的喜好,还打算有机会将我最近写的这幅字赠给他呢。”
他也不确定那首诗的意思,到底是不是指程老爷子已经去世了,索性这样试探一下。
不然万一程老爷子没死,他却说别人走了,那岂不是得罪人?
这么一说,回转的余地就比较大了。
‘这人不知道老祖飞升了?’
程七月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看来眼前这人真的只是凡人,恐怕是老祖入世修行时认识的。
她不由得心中自嘲,竟然还以为这凡人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看来只是她想多了。
“劳烦挂念。”
程七月收敛思绪,说道:“我家长辈在前些日子就已经离世了,如今只剩下一牌位罢了。”
连修行者之间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尽量打玄机,以免被凡人的科技设施所记录,她自然更不可能向凡人泄露与修行相关的天机。
否则引来外魔的侵袭,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反正对于凡人来说,离开这个尘世,就等于是身死了,老祖飞升前也确实留下了一个牌位,让这凡人以为老祖去世了,倒也没什么。
‘老程果真去世了啊……’
林止水暗自叹息,保持着大师的淡然风范,轻轻摇头道:“我知道老程已离开尘世,我只是觉得还算有些交情,若是将这幅字供于他的牌位前,也不枉相交一场。”
程七月瞥了一眼桌案上的这幅字。
虽然在她的视角中,这行字是反的,但也能看出来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雨霖铃·寒蝉凄切。
这句词确实是指送别之意,只是原意适用于行程极远的离别,有一种烟波浩荡的气象,若是用在逝者身上,就有点太强行了。
不过,这字确实写得不错,或许老祖就是喜欢凡人的书法呢?
程七月也没多想,便收回了目光,淡然道:“有这份心意足矣,你与我家长辈的交情很深吗?”
林止水察觉到了这少女的态度变化,平和地摇头道:“也算不上深,只是卖了他两幅字,也送了他两幅字而已,不过他在临走前,还留了一封书信给我。”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是书法大师,不会轻易与人深交,而老程很喜欢我的字帖,是我粉丝,临终前还留了书信给我。
这样一来,这个小小年纪就冒着冷静高智商气质的少女,应该就能明白,他并不是骗钱了吧?
“留了书信?”
而程七月闻言,却是美眸豁然一亮,难道是老祖的遗书?
飞升无法带走任何物品,老祖在飞升之前,分配好了所有的宝物,但唯独没有决定那至宝‘青阳尺’的归属,也不知青阳尺的下落。
家族中人一直都怀疑老祖另有遗书,其中就可能藏有青阳尺的下落!
她也顾不上考虑林止水这番话的意思,立刻问道:“你是说,我家长辈留了书信给你?”
“不错。”林止水微微颔首。
“那书信……可否借我一观?”程七月问道。
就算不借,她也会想办法用法术偷看,毕竟她所继承的太阴神君之法身,也是比较擅长潜伏隐秘的。
“不过一首诗罢了,给你看看也无妨。”
林止水打开书桌下的抽屉,将书信从中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推给了程七月。
他提这首诗,就是打算给这少女看的,好打消少女心中的疑虑。
程七月接过书信,打开看去。
书信上这熟悉的笔迹,以及蕴含在其中的熟悉道韵,毫无疑问是老祖留下来的。
她不禁有些奇怪,老祖竟然给一个凡人留下书信?
“昨日闻道今离别,尘世种种尽消烟……青山朝别暮相见,愿在天边候尊颜?”
程七月逐字逐句地无声默念,念至最后一句时,不由得一怔:“愿在天边……候尊颜?”
她从小熟读诸子百家的典籍,耳濡目染之下,又岂能不懂这首诗的意思?
这首诗的前两句,无疑是指老祖飞升,离开这尘世,而后两句,显然是指青山依旧,早晚会有相见之时,而老祖也愿意在天上等候,直到再见尊敬之人。
可是……一旦飞升,便是天人两隔!
若是不能飞升天界,又何来相见之日?
除非眼前这人……
程七月忍不住抬头看着林止水,眼神中充斥着无法抑制的震惊。
老祖在飞升前,还特意以飞剑传书,留下这么一封信给眼前这人,显然不会有假。
她忽然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这幅字‘雨霖铃·寒蝉凄切’,这句词所表达的行程极远和烟波浩荡的意境,如果是放在飞升者的身上,那就太合适不过了!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犹如云开雾散一般,豁然明朗起来。
原来如此!
这一刻,程七月完全明白了。
难怪她进店之前,察觉不到眼前这看似凡人的存在,原来这‘凡人’其实是隐藏的得道高人!
而且老祖这般看重,其修为恐怕未必比老祖逊色多少!
程七月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
她居然对这样一位前辈高人‘你你你’个没完,毫无恭敬谦卑之意,对方如此大度,恐怕也是看在她是老祖后人的缘故吧……
程七月咽了咽口水,也不敢多想,便双手抱合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方才晚辈不知您与家祖的关系,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成了!’
林止水暗自松了口气,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摇头道:“没什么,你毕竟还小。”
程七月也松了口气。
也是,自己才三十七岁,修行时间还不到半个甲子,这等快要飞升的前辈高人,最少也活了好几百年时间的老家伙,又岂会在意她这个小丫头?
“你来找我,是为了找老程留下的遗书吧?”林止水问道。
“是,瞒不过您的慧眼。”程七月也不隐瞒,直接点头应道。
‘一听到我说起老程留下的书信,你眼睛就亮得和灯泡似的,老程又去世了,不是找遗书还能干嘛?’
林止水暗自腹诽,又不动声色地说道:“可惜,我这里只有这封信,信上也只有一首诗而已。”
程七月叹了口气,说道:“是晚辈叨扰了,还请您见谅。”
林止水看了她一眼,随意问道:“你找老程的遗书是为了什么?既然你是他的后辈,他离世前应该也分配好了家产吧?”
老程又不是暴毙的,临终前还能给他留信,显然还是有分配遗产的自主意识吧?
程七月轻轻颔首,说道:“但家祖离世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藏宝没有分配,也没有带走,不知道藏在哪里,或许下落就在遗书里。”
林止水不由得暗自嘀咕。
带走?
是指陪葬品的意思吧?
藏宝……老程果然是有钱人家,还玩收藏品,难怪几万块买幅字还那么痛快,甚至还一脸怀疑,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觉得太便宜了?
难怪收钱的时候,老程的眼神让他总感觉自己像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外高人一样。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是不会因为这点钱找他麻烦了。
“那件藏宝很珍贵吗?”
林止水有些好奇。
“对家族来说,可能没那么珍贵,但……”程七月犹豫了下,觉得自己也瞒不过这等高人,便实话实说:“其实是晚辈自己想要那件藏宝,所以才找了过来。”
“你想要?”林止水打量了一下程七月。
这小丫头,看着年纪轻轻的,还挺懂捞好处的嘛。
程七月也不隐瞒,点头道:“晚辈在程家其实也没什么地位,享受不到多少资源,但如果能找到那件藏宝,或许就能让前路更加开阔。”
她不敢说是赫赫有名的至宝‘青阳尺’,所以只能含糊点说。
而且她也注意到字画店门口还装着摄像头,也不知道这些凡人的科技能不能录音,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原来如此。”
林止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心中恍然。
他已经脑补了一出当代豪门家族的狗血剧情,程七月可能只是一个被冷落、不受重视的家族后代,为了更光明的前途,才辛苦寻找那件被老程藏起来的收藏品,只要找到那件收藏品卖掉,就有了第一桶创业的资金,有机会迎来崭新的未来!
不过,身为豪门子弟,就算不受重视,也要比他这个穷人要富有的多吧?
想到这里,林止水忽然心里一动。
嗯?
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商机吗?
简直是送上门的生意啊!
于是,林止水面色和善地看着程七月,微笑道:“你也算是有点自己的想法,但你要明白,你始终是老程的后辈,如果老程还在世,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与家族产生裂痕,你说是吗?”
程七月微微一怔,默然颔首,说道:“您说的是。”
是啊,她虽然受到家族的冷落,但也是因为资质不够好,让家族失望了,其实她也是想得到家族的承认,想重新得到家族的关怀啊。
林止水见状,嘴角的浅笑更加温和了,说道:“我想……你更需要的是家族长辈的承认和肯定,我说的对吗?”
“您果然是慧眼如炬。”程七月有些惭愧地低头道。
‘除非是瞎子,不然谁猜不出来啊……’
林止水心中吐槽,表面依然含笑道:“既然你需要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和看好,那我觉得……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程七月怔了一下,随即吃惊地看着林止水,问道:“您愿意帮我?”
“我说过吧?”
林止水注视着她,眸底映着微茫的夕阳光影:“一切都是注定的缘分罢了,老程与我的相识,也造就了你与我的相识,这……便是缘。”
这种没营养的废话,这种喜欢古风的小丫头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果然,程七月沉默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非常感谢您。”
缘之一字,缥缈不可捉摸。
莫说普天之下、古往今来的修行高人,就算是天上仙,也不可不信缘,不敢不信命。
“小事罢了。”
林止水不在意地微微摇头,心中暗呼有戏,站起身说道:“你随我来吧。”
说罢,他便绕过了挡在屋子中间的屏风,带着程七月走到了屏风的后方。
屏风后的空间大约占了屋子的大半,绕过屏风便可以看到一幅幅装裱好的字帖,正悬挂在半空中,其中还有少数几幅水墨画。
每一幅字帖上都书写着龙飞凤舞的墨字,每一幅水墨画都蕴藏着别开生面的高深意境,即便是不懂书法字画的人,也能看出这些字画的水平之高。
而程七月见到这些字画时,更是完全愣住了,近乎呆滞地望着这些字画,眼神中充斥着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