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笛来在大厅另一侧的角落,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今天来的近百名宾客中,大部分是在魔都经商的生意人,也有少量租界各司的官吏,以及三教九流的人物。
其中一人,引起了秦笛的注意,那便是巡捕房的探目黄金榕。
黄金榕生于1868年,1892年开始做巡捕,这时候还只是个探目。他三十岁开香堂,收了一百个徒弟,已有不小的势力,但还说不上如日中天。
黄金榕的下手坐着一位年轻人,此人名叫“杜悦笙”,生于1888年,14岁拜入黄金榕公馆,此时他才十八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秦家生意要作大,自然免不了结交三教九流的人。
秦兆吉每年都要拿出一笔银子,送给青帮的堂口和黄金榕。
青帮从雍正年间就有了。它本来发迹于漕运,后来漕运荒废,弟子云集于魔都。
青帮有严格的辈份,分成前二十四代和后二十四代。
截止1906年,前二十代的老人差不多都死了,留下来辈份较高的,是二十一代“大”字辈。
黄金榕这人比较拽,有一次,他在宴席上开玩笑,说自己是天字辈,意思是比“大”字辈还高。实际上青帮根本没有“天”字辈份。
后来,他为了名正言顺,不得不给“大”字辈的老头子张仁通送钱,想要拜在对方门下。虽然没有正式摆香堂,但他算是二十二代“通”字辈。
杜悦笙正式的师傅不是黄金榕,而是一个叫陈世昌的人。陈世昌也是张仁通的徒弟,所以杜悦笙是二十三代“悟”字辈,算是黄金榕的师侄。
秦笛对这两人有些兴趣,是因为未来数十年间,他们像打不死的小强,在魔都有的折腾了。
秦笛想大隐于市,免不了跟他们打交道。
他知道,在这未来的乱世中,有很多知名的人物,都拜在青帮门下,比如说蒋大先生,韩复榘,蒋鼎文,袁克文等等。
秦笛远远的看着黄金榕,并没有上前凑热闹。因为他年纪太小了,做啥都不合适。而且,他也不想自寻烦恼。他一个小孩子,本该享受自由自在的童年,怎么可能拜黄金榕为师,给人家端茶倒水呢?就算要拜师,也该找辈份更高的张仁通啊。
再者说,如果光天化日下拜入青帮,等将来解放后,清算反动会道门,那时候可咋办?难道像黄金榕一样扫大街?
秦笛不是普通人,他有一身的傲骨,并不想加入任何帮派。老实讲,这种青帮的流氓头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又怎么能做他师傅呢?
宴席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女人哭声,听起来很是刺耳。
有人探头去看,发现是钱夫人披头散发,坐在大门外嚎啕大哭。
钱先生面色难堪,急匆匆的走出去,强拉着老婆去远了!
众人纷纷探询,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咋的了?钱夫人是不是疯了?当众哭闹,让老钱丢这么大脸?”
魔都有很多包打听,众人的耳目都很灵,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很快找到了原因。
令众人感到诧异的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跟秦汉承那傻兮兮的儿子有关:先是秦笛被人挖苦说他傻,接着他愤而反击,一语成谶,说钱先生养了洋婆子;再后来,钱夫人前去查看,结果竟是真的,所以她便气疯了!
这消息十分劲爆,比单纯的养外室劲爆多了。
这年月,纳妾、养婆子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是被一个六岁小娃揭出来!
很多人忍不住想:“这娃娃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他就算听到消息,又怎会当众爆料呢?他怎么说的那么准?连门牌号码都报出来了!他妈的,这哪是六岁的孩子?简直是千年老妖啊!”
众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秦兆吉,随即又看向秦汉承,以为这父子俩在家说话,不小心被孩子听见了。
秦兆吉急忙辩解:“我只经营纺纱厂,钱先生有一家织布厂,我与他只在生意上有来往,平日里走得没那么近,很少在一起喝酒,我哪知道他的私事?”
秦汉承更是叫苦不迭:“我就更不晓得了。我在银行里上班,见他的面都很少!”
人们想捉住秦笛仔细盘问,然而却找不到他,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
秦兆吉怒道:“赶紧给我找回来!小小年纪,闯了大祸,还知道躲起来!哼哼,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有仆人回话:“启禀老爷,我刚刚看见,二少奶奶带着小少爷出了门,似乎回娘家去了!”
有宾客劝道:“秦翁,算了算了,童言无忌,不能当真!”
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虽然留下一些疑惑,但是这年月生活不容易,每个人都忙忙碌碌,自己的事都做不完,谁会关心一个小孩子随口说的几句话呢?
走在大街上,朱婉小心的询问:“阿笛,你怎么知道钱先生的事?”
秦笛微微一笑:“他在大门外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位姓张的先生,两人嘀嘀咕咕,一脸的贱笑。我站在门口,恰好瞧见了。”
他没敢说,自己的听觉极其敏锐,能听见很远的距离,否则家里的日子没法过了。
通过这件事,朱婉又一次意识到,自家孩子很不寻常,有时候比成年人还精明。
然而,秦家其余的人都不待见秦笛,觉得他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将来很可能是个祸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