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见,把军营分割开,以三到四个排为一个独立单位,在特殊时期厘定时间交接勤务,减少甚至隔绝各单位之间的接触。”
“单位内部架设大锅。高温是最简便易行的消毒手段,哪怕我们不能用铁锅煮人,但所有的用具都必须用沸水煮开,尤其是餐具与衣物。”
“洗澡!我们的士兵必须洗澡,病人也不例外,如果有足够的酒,用酒给宿舍消毒。”
“然后是排泄,排泄不得在宿舍内进行,每个单位使用独立的厕所,排泄物要每日清理出军营掩埋,掩埋前洒上石灰。”
“最后是军营的日常操守,不许饮用生水,不得食用生鲜,饭前便后洗手,每日换洗衣装。”
“休假时严禁嫖娼!当地人或许不容易患热带病,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成为携带者。这个关头,我们不能冒险接入新的病源……”
借着丹尼尔为纳尔逊诊断的当口,洛林和斯宾塞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商量起防疫方案。
圣卡洛斯对他们很重要,不仅是继续进攻的桥头堡,也是最终的生路与退路。
但现在的英军已经衰弱得太厉害,几乎到了维持城镇稳定的底线。在丹尼尔找到合适的治疗手段之前,不让病人数继续增加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
针对此情,斯宾塞做了很多。
他隔离了患病士兵,设置了消过毒的病房,配属了料理的专人,而洛林需要做的则是为他开拓思路,让风险进一步降低。
听完斯宾塞的基本介绍,洛林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结合了一些后世听说的防疫手段,但更多的还是船上防止疫病扩散所用的花招。
斯宾塞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时不时还插嘴几声。
等讨论结束,他把方案交给副官,抬头问洛林:“弗里曼尼最近怎么样?”
“他?”洛林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他很健康,帕萨特拉岛上没有发现疫情。”
“不……我知道你的人没有染病,我是问他在你的船上……”
洛林恍然大悟:“他是只旱鸭子,即便会游泳,短时间里也派不上用处。我让巴托教他游泳,像个真正的水手一样游泳,算是开始进入学习阶段了。”
这种不敷衍的态度似乎让斯宾塞很欣喜:“希望他这次选择了正确的路!”
“必定是比陆军军官更富裕的路,剩下的,我无法给出任何保证。”
二人正闲聊,疲惫的丹尼尔推门进来。
洛林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我们的总指挥官大人怎么样?”
“大概是诅咒……”
诅咒。
撇开一切玄奇的描述,洛林大致听出来,纳尔逊的病应该是寄生虫病。
丹尼尔无法确定寄生虫的种类,那需要采血并使用显微镜观察。
然而这种荷兰人在一百多年前发明的小玩意并不流行,据丹尼尔所知,最近的一台大约在哈瓦纳,再远一些则是波士顿大学。
远水解不了近渴。
炼金术对寄生虫病的判断源于亚里士多德的研究结论,这位什么都会,又什么都错的古希腊科学巨匠认为“蠕虫非生物”,故无法以生物方式将其杀死。
丹尼尔提出炼金术疗法,即以水银和硫为主调制一种口服的丹,让纳尔逊服下去,通过水银的侵略性彻底击杀那些恶毒的咒怨。
洛林听得小脸发白,弱弱问了一声:“那颗丹要用到多少水银?”
“用量大约十克,我随身携带的份量足用,但这样的药我最多只能配三份,因为要用到产自非洲的象牙粉,我的存药并不太多。”
象牙+硫磺+水银……而且是十克水银。
洛林充分相信纳尔逊身上的寄生虫大部分会被杀死,但不出意外的话,纳尔逊应该比虫子死得更早。
丹尼尔的治疗方案当即被洛林拒绝了,丹尼尔很遗憾,表示保守疗法需要大量的药材、时间,而且以现在的条件他最多只能稳定住病情,想要让纳尔逊恢复健康,必须回到欧洲去。
洛林把结果告知了纳尔逊,纳尔逊沉默了许久,轻轻点头。
“少校,麻烦您把我的情况通报给达林少将。看来我不得不从揽海行动中离开,圣卡洛斯需要新的指挥官,想要在大雨之后向马那瓜进兵,这支饱受病痛折磨的部队也必须获得增援,这是我最后一份建议……”
……
十七天后,1780年6月14日,林达少将的信使乘坐报信的苍青露珠号踏上圣卡洛斯的土地。
经过这些天,军中病情在丹尼尔无日无夜的操劳下终于转入稳定,包括纳尔逊在内,七成病人都重获了下地行走的力量。
新的操守了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新增的病例仅有12例,因病去世的仅有3人。
信使对众人所作的努力表示感谢,在纳尔逊的卧房,他在洛林、纳尔逊和斯宾塞面前宣读了达林少将的决定。
纳尔逊即刻返回金士顿,在近一步治疗后,将随威廉.康沃利斯上校的草原雄狮号一同返回普利茅茨,转至伦敦进行最后的疗养。
斯宾塞少校并参与作战的陆军士兵将在四十天内分批撤离,五个新成立的米斯基托连会接替这里的防务,名义上,新的部队属于米斯基托人王国,与大不列颠没有任何干系。
雇佣合同终止,牙买加总督府提供今年及明年整年共计十八个月,25%的税率优惠作为提前解约的赔偿。
德雷克商会可以自决行程,但达林总督个人对尼加拉瓜地区接下来的英西关系表示悲观,建议德雷克商会全面暂停与该处的业务往来。
一句话,揽海行动夭折了。
斯宾塞对这一决定表示了极大的不理解,激动地力争道:“我们已经解决了格林纳达!上帝啊,我们解决了最大的麻烦,俘虏了两位少将。马那瓜几乎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揽海行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腰斩!”
信使遗憾地叹了口气:“总督知道你们的成功与努力,奥利弗。但问题并不在我们陆军,而是在连总督也鞭长莫及的海军。”
“海军?”
“纳尔逊上校不得不返回本土是我们所有人的巨大损失。他的调令明确后,第三阶段行动再也找不到军衔、能力皆合适的海上指挥官。”
“康沃利斯上校认为,把自己的朋友送回英伦是比战功更有意义的工作,科林伍德中校不足以指挥四级以上战舰,不适合成为新的指挥官。剩下的人选要不拒绝,要不徒有其名。总督约见了七个人,在与帕克爵士商议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行动。”
“难道……就找不出……”
“是的,找不出!”信使看着斯宾塞的眼睛,“对圣卡洛斯与马那瓜的行动都是为第三阶段所服务的,没有海军的支撑,第三阶段无有胜机,这场战争继续进行下去也毫无意义。回家吧,别再让我们的士兵无谓的流血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信使的最后一句话让洛林听出了弦外之音,疫病导致四十六人死亡,再加上之前近三十人的死亡,非战损失巨大大概是达林少将打退堂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他与纳尔逊了然对视,纳尔逊支撑着站起来鼓了鼓掌。
“战争结束了,先生们。无论牙买加作出什么决定,我们却是毋庸置疑的胜利者。”
“人生难免有遗憾,这同样是上帝的恩赐。我只请你们记住这段美好的日子,我只期待有朝一日,我们能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如此,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
决议之后,圣卡洛斯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换防交接。
病情趋稳的纳尔逊在6月15日就随信使一道乘苍青露珠先一步离开,斯宾塞要到整个换防结束,约八月才能返回牙买加叙职。
洛林又回到帕萨特拉岛呆了十天,只做了两件事,释放托雷西亚斯男爵,以及签署帕萨特拉庄园的转卖协议。
庄园卖回给了原主人,价格则近一步打了折扣,只要四千六百镑。
扫清了首尾,查克派来接收战舰的水手也到了,盛世号与圣卡洛斯号组成编队驶入水位暴涨的圣胡安河,洛林站在盛世号的舰艏,突然感受到方向感的缺失。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新奥尔良的走私?加勒比的海盗战争?
似乎都缺乏一种明确的动力。
或许……先在卢西休息一段吧。上次居然生病了,连身体都开始向自己抗议。
他正想着,丹尼尔板着一如既往的扑克脸走到了洛林身边。
“船长,听说你这次收获了大量的不老泉资料?”
“怎么了?”洛林挑了挑眉,“难道没人跟你说这件事?”
“之前一直忙碌,先是盘点庄园资产,接着又是治病、抗疫,我一直没能腾出手来看一看那些所谓的资料。”
“那就去看吧,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和那几件玛雅时期文物一起堆在底舱呢。”
“我已经看过了,很有价值。”
洛林挑了挑眉,异地看着丹尼尔。
“丹尼尔,你激起我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对我欲言又止?”
丹尼尔清了清嗓子:“船长,我自愿放弃新奥尔良及商会接下来三年的收益,用以交换这些资料的所有权。”
“那可是一大笔钱。”
“对一个半调子的医生和不成功的皇家炼金术士而言,那很值得。”
出乎意料的答案。
洛林怔怔看着丹尼尔,轻声说:“丹尼尔,你似乎从未说过自己上船的原因。”
“我会说的,假如这次能有收获,我需要得到您的帮助,我会把伤疤揭开来。但那需要过程。”
“我会等着。”洛林笑了笑,“那些资料是你的了,不需要放弃任何东西,我知道,你的研究需要钱,花费一点都不比卡门小。”
丹尼尔默默鞠躬,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洛林喃喃自语。
“不老泉么……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淌进这潭浑水里。”
“黑胡子,你期待么?”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