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大开,潮湿的空气被寒风席卷,直往人的衣襟里灌,这初春乍寒的凉意与大雨带来的降温,已经让这温度比起冬季都不逞多让了。
上杉清挥手撑伞,并不算高大的身躯御住不休的风雨,快走了几步拉开了车门,又回到门口,将雨伞遮在了李扶摇的头顶。
李扶摇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动作,嘴角的笑意浅而舒缓,像是含苞待放的荷花,虽然清雅,却也能看出淡淡的喜气。
眸中深情,就算眼瞎了用鼻子嗅也能闻出来。
上杉清逐渐僵硬的动作就证明他比瞎子要强上一些。
“杵这儿干嘛呢,雨这么大,小心风寒。”
这语无伦次胡说八道的话就看出他现在有多慌张了,堂堂大妖青行的妖魂持有者要是能受寒感冒,那恐怕全日本的雪妖都来施法也欠点火候。
李扶摇没有在意,只是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啊,想起了一个故事。”
“白蛇传你看过么?”
“西湖边,断桥畔,雨中相逢,借伞定情~”
“多有趣的故事。”
上杉清不蠢,这暗示他听得明白,白蛇传不是人妖恋的故事吗,在天朝大名鼎鼎,他可不能没听过,不过他仔细一想,角色一带入,又觉得不对味。
现在分明是他在为这位大小姐撑伞。
“这里没桥,没湖,也没有白娘娘--给你打伞的可是我,难不成你想客串许大官人?”
“李大小姐,闲话车里说吧,就算你不惧风雨,在这儿聊天也有点不像话。”
只有这两人的时候,他们聊天通常是用的中文,这几句还带着口音的话听得李扶摇心中发乐,突然转变风格,可爱的吐了吐舌头,脚步轻快的迈步钻进了上杉清的轿车里。
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与连绵的雨,心头莫名的有些压抑,上杉清叹了口气,收伞,也坐进了驾驶位。
娴熟的发动车子,摁了几下定位,确定了目的地,他看似无意的说道:“说实话,我其实挺讨厌许仙的。”
“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是非不分,愚昧无知,宁愿信那些外人,也不相信自家的娘子,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别人收拾,半点担当也没有,我是最看不起这种人。”
“我可不想当那种吃软饭的小白脸,废物极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扶摇坐在后排的车座上,手托香腮,倚着车窗,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雨,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
“那...你要快点成长起来啊,清。”
“时间...不多了。”
...
上杉清车技一般,但好在雨天人少,道路不堵,车上的又不是凡人,他毫无顾忌,马力全开,仅仅不到半个小时,他就从荒川赶到了品川,跨越了小半个东京。
在李太岁的中式豪宅的大门口停下,上杉清很绅士的下车为李扶摇开车门,顺便撑伞,礼节无可挑剔,不逊色与电视剧里常见的暖男。
巧不巧的,宅子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穿着一身唐装的李太岁黑着脸,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就踱步了出来,那眼神丝毫不离上杉清的周身,表情更是有些惊悚,看起来恨不得把上杉清吃了一样。
上杉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哪儿就是巧合了,他刚刚明明感应的到,这位太岁爷趴在门后,开了一条门缝,瞄了许久了,看上去是在等女儿回来。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还是家庭地位极低的那种,那位凤凰院夫人似乎把在极道叱咤风云的太岁爷吃的死死的。
李太岁绕着上杉清来回转了两圈,与扶着上杉清的手臂出来的李扶摇对上了眼,又狠狠的瞪了一眼两人肢体交接的部分,嘴里不忿的哼哼了几声,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挤出一副笑脸。
“扶摇啊,你怎么才回来,我刚刚接到你妈妈的电话,京都那边出了点急事,好像凤凰院家有几支蠢蠢欲动,想对咱家的产业下手,还要提前召开年中评定--这才刚过完年没多久啊。”
“我看是善者不来,你快去收拾收拾,这次我带着你三叔跟你一起去,为你妈妈撑腰,我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宁宁下手,真当咱老李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是么!”
一开始李太岁还是一副慈父的宠溺模样,说道最后,他剑眉倒竖,有些苍老的脸上须发怒张,一双有些浑浊的眸中精芒一闪而过,如同捕猎中的苍鹰,桀骜和狠戾的味道再也遮掩不住。
很显然,太岁爷动了杀心。
不知道谁要倒霉咯,上杉清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别的不说,那位叶三师傅可是与他恩师齐名的修行者,也是鬼神见了都头疼的狠角色,再加上这深藏不露的太岁爷,还有这盏不灭的青灯,这阵容...谁碰也得碎。
李扶摇听了父亲的话,面色不变的点点头,也不着急,只是转身对上杉清露出了温柔的笑。
“看来等不到明天啦,一会儿我就启程去京都,你在东京多加小心。”
“我去荒川查探过,你要解决的那件事,恐怕并不简单,外神多诡谲,但光凭外神,是不会布下这么长久且连绵的雨,一定有别的角色暗藏其中。”
“我见过你出剑,你现在已经很强了,但...山外有山,任何人或事,都有克星,大江山的鬼王也是无双之姿,但一壶酒,就能废了他七八成实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要是遇到困难,请一定先联系我,我一定会赶回来帮你的。”
李扶摇像个唠叨的老妈子,温言细语的嘱咐着上杉清,眸中柔情似水,看的李太岁一双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他脸上五味杂陈,看着上杉清的眼神已经多出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杀机。
上杉清对这种纯粹的善意没什么抵抗力,他只是连连点头,脸色也柔和了许多,与李扶摇的眼眸对视着,不自觉的嘴角也弯起了温柔的笑意。
“对了,还有这个。”
李扶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细腻如玉的雪白脖颈上提起了一根红线,带出了一块青蓝色的玉佩,玉佩是一盏青灯形状,在这阴暗的环境中,仿佛散发着荧光。
她将这玉佩摘下,轻轻的踮起了脚尖,上杉清很配合的低头,带着少女香气的贴身之物就这么转移到了上杉清的脖子上,垂在了他的胸前。
也不知是本身如此,还是少女的体温,这块玉是暖的,让上杉清的心也变得炽热了几分。
“这是我的贴身之物,你可以用它来联系你刚刚见过的那些青衣--他们对我是绝对的忠心,对持有玉佩的你,也会言听计从。”
“这多多少少是一股超凡力量,会帮上你的忙的。”
抿了抿嘴唇,上杉清想说一句谢谢,可又想到那句“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对我说谢谢了。”心中更为触动。
他的信念是恩仇分明,善恶有报,这已经执着成了本能,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值得回礼的东西。
那是女孩子的贴身之物,除了“青行灯”的象征,恐怕还有更加私密的含义。
他思来想去,灵机一动,右手一握,蜃气萦萦绕绕的从手臂上的鬼面刺青中弥散了出来,凝成一把古朴且典雅的日本刀。
鬼切--童子切安纲,日本国宝天下五剑之一,这回礼怎么也不会掉价。
“听起来你这趟京都之行也有凶险,我还有事要做,不然也能陪你一起,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把剑虽然跟我不久,但确实是一把对付鬼神的利器,你带着防身吧,总归有用上的时候。”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一旁龇牙咧嘴,双目几欲喷火的李太岁也神情减缓。
他知道上杉清是剑士,师承上泉家,新阴流内传嫡系,是个真正的传统古流剑士。
这种人,是把剑看得比生命还重的。
特别是一把好剑,那真的是能救命的东西,说是剑士的第二条命也毫不为过。
这小子竟然舍得将贴身佩剑送给扶摇,而且还是一柄鬼神之器,国宝级的名器,也算他心诚。
不过看到两人一副浓情蜜意,交换定情信物一般的模样,李太岁又是一阵心绞痛--这养了十几年的小棉袄要飞到别人身上了,你让他如何不心痛,此时他心里又苦又酸又涩,比起嫁女儿的父亲的心情也不差到哪里去了。
李扶摇柔柔的笑了笑,灿若莲花的笑脸带着几分雀跃,似乎对上杉清的回礼很满意,手上却把剑推了回去。
“我不是剑士,我要这个没用,这种鬼兵不应蒙尘,你才是它最好的主人。”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送你东西,也不是指望着你回礼。”
李扶摇眼珠一转,笑容多了一丝狡黠。
“不过,你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你不送我点东西,恐怕会又纠结,又亏心,我可看不得你难受的样子。”
“这样吧,这个东西...就送我了吧。”
李扶摇素手轻舒,给上杉清整理了下衬衣的衣领,顺手将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轻巧的拽了下来,握在了手心。
“好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你也别在这发呆了,不是还要去做事么?”
“快去吧~注意安全。”
李扶摇最后的回眸一笑,百媚丛生,她没有给上杉清说话的机会,就一蹦一跳的,用很不符合她一贯娴静典雅气质的走路方式消失在了上杉清的视野中。
上杉清摸了摸衬衣缺失的纽扣,一脸茫然--就算这是收藏品协会出品的“魂器”,但一颗纽扣...怎么也不像值钱的东西吧。
为什么她这么高兴?
没等到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突然被一阵蕴含着怒火的做作咳嗽声惊醒了。
“人都没影了,你小子看什么看!”
等他抬起头来,李太岁已经板着脸站到了他跟前,不算太高的身躯却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脸上虽然是笑容,但怎么看也像是狞笑,仿佛电视剧里即将大功告成的反派。
李太岁皱着鼻子,眉毛拧巴在了一起,嘴里嘟囔着带着口音的骂骂咧咧的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眼中凶光大作,但却又没什么实际动作,就连上杉清都能看出他的纠结。
这么磨叽了半天,李太岁突然长叹了一声。
“算了!早他妈知道是这结果,当初老子就不该让你进门!把你和东文家那丫头一起轰出去,省的你祸害我家扶摇。”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的事老子懒得管了。”
“但是...你小子记好了。”
李太岁突然严肃了起来,气势也变得犹如寒渊,没点底气的普通人恐怕会被他瞪一眼就吓倒在地。
“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欺负了扶摇一指头...”
“什么收藏品协会,东文会,还有你那个剑豪师父...”
“统统都保不住你!”
“老子一定一拳打碎了你的脑瓜子!”
“咱老李话就撂这儿,不信你只管试试!”
李太岁这时候的表情有些唬人,不过上杉清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大概能明白李太岁的舔犊情深,只是报以微笑,什么也没解释。
他微微点头示意,坐回了驾驶位,看着一本正经,强压着怒火的李太岁,突然玩心大起。
他可很少吃亏,有仇一般当场报,不带隔夜的,刚刚被威胁了,岂能这么算了。
“太岁爷的话,我一定谨记。”
“不过呢,我这人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虽然您是长辈,但我还是心中有气,我这人记仇呐。”
“您要是真的想要一拳打碎我脑瓜子...”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作为报复,我就让您提前抱外孙...怎么样?”
“不信,您只管试试~”
十分轻佻,已经近乎耍流氓的话说完,上杉清毫不犹豫的一脚油门到底,黑色的轿车弹射起步,一转眼就没影了。
只留下了在雨中呆滞了数秒的李太岁,突然反过味来,跳着脚骂街,但对已经溜之大吉的上杉清毫无办法。
而在大门的内侧,倚着墙,李扶摇手中捏着一颗黑底鎏金的纽扣,听着气急败坏的父亲的喝骂,脸上的笑意浓的化不开。
良久之后,她重新的将纽扣握在了手里,笑容渐渐的收敛了起来。
“清这边应该没问题,有青衣协助,出不了大事。”
“但是...京都那边,就有些棘手了...”
“当年的老朋友,有些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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