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魏朝损失了康延孝这员将才,李存璋终究战死于独战山,自此鄜延军也被攻取,而除了由韩逊掌控,只顾抵御外族,在魏朝、后唐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的朔方军藩镇之外,由魏朝几乎掌控甘陇地界全境也已成定局。
西京留守严可求,也开始着手安置党项七部事宜。其中颇超氏、细封氏两个部族由于一直都倾向于支持拓跋氏,最后因大势已去而只得投降...也就难免被区别对待,虽然仍能维持族民生计,但也只能接受魏朝的安排迁徙离开定难五州。
而党项往利氏最先与魏朝暗中声息,撺掇其他部族相继背反拓跋氏,所以首领乌罗弋被赐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留后,并且免收钱粮贡赋三年,而让党项族民能得以休养生息。只不过按魏朝法例,以后藩镇军、政、财等职权,也仍要受朝廷督管节制。
对于其它部族许以的利处也不尽相同,以严可求的心机城府,自然也是要明里暗里的动用打压、扶持、拉拢...等手段,让党项诸部所形成的联盟关系更为分散,消弭以后还有可能拧成一股劲而自据一方,乃至与中原王朝对抗的隐患。
至于被推翻下台的拓跋氏,族民被分成几拨,分别迁徙往魏朝治下各处州府。这个本属鲜卑民族,而归化入党项的族群,也将在汉家文明的环境下生息繁衍下去,便如北魏鲜卑,迁徙入中原的高句丽等民族那般,历经几代,也将全盘汉化。
而潼关以西的诸路魏军,在相继攻克定难军、鄜延军两处藩镇的同时。河朔方面魏朝、后唐之间的战事多点开花,而其中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员各自势力中的名将再度对垒,一时间彼此僵持,就目前而言,仍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位于成德军镇州南部,相传由唐太宗李世民的胞姐平阳公主所筑,亦有三晋门户之称,而位于后世山西、河北两省交界处的娘子关。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一拨骑射部众纵骑驰骋,在马背上迅速张弓放箭。下一刻千余枝利箭一并腾空,形成呼啸的嗡鸣声,也如乌云盖顶,而朝着进入弓箭范围的敌军骑阵洒落下去。
挨过一轮箭雨,双方骑阵便开始短兵交接,擦身而过。彼此各有不少甲士中招坠马,而冲驰出一段距离之后,催马狂奔势如疾风的骑兵又齐刷刷的兜缰转向,彼此都展现出了高超的骑术,而再度朝着敌阵杀去,与同袍配合得也都十分紧密。
娘子关关墙之上,打出后唐藩汉军旗号的旌旗猎猎飘动,诸部军健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周围有一众牙将牙校拥簇,但见周德威苍髯如戟面如铁,浑身透着股凛然肃杀之风...观望战局,他也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先前由周德威挥军先攻破洺州,进而入侵扬武军邢州地界。而葛从周则统领牙军至沙河县据城固守,与周德威僵持对抗,相当于彼此牵制,也未曾分出胜负...而这一次则是攻守双方转换,由周德威迅速率部至娘子关,卡住道路要隘,抵御先前打闪击战连战连捷,而将后唐治下诸地搅得天翻地覆的葛从周所部敌军。
本来葛从周如果占据主动,他兵行神速,一通连招下来,往往也能打得敌军找不到北。然而又对上周德威这个劲敌,他也一改转战闪击的打法,棋逢敌手,再与之博弈也是格外的专注。
已经过几轮交锋,周德威耸立在墙头,仍是聚精会神的观望战局。毕竟他也很清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被世人夸赞为用兵如神的名将,也未尝不会因稍有疏失而阴沟里翻船...也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战法,两军对阵,还是要看哪一方主将更能发挥自身优势,并迅速捕捉到敌军破绽,再将战法运用得宜,方才能克敌制胜。
而遇到葛从周这等对手,周德威自知也更要格外的专注。
娘子关外,位列于军寨之前,行伍中唯有战马响鼻声时不时的响起,拱卫将帅的牙军骑士一个个却都默不作声,也透着股肃然势威...葛从周横枪立马,矗立在阵前,他与周德威的想法相似,眺目观望战局,神情也十分专注。
娘子关前的这一场战事,厮杀了约莫半日光景,直至双方将士都已拼得力乏疲惫,而各自收兵。
扬武镇骑军回归本阵,不少军健身上负创,也须赶紧返回营盘清理伤口,敷上伤药,以麻布裹创。而谢彦章驱马奔至葛从周面前,便感慨言道:
“藩汉军确实骁勇善战,孩儿几番试图冲垮敌阵,可敌军仍能维持得队列紧密。而周德威料敌机先,抢先一步抵至娘子关据守,以牵制我军转战袭扰,也不得不顾忌他截断后路。这周德威治军用兵的本事...当真是个劲敌。”
听谢彦章说着,葛从周的目光仍落在娘子关墙上方,眼中也夹杂着一抹欣赏之色:
“周德威治军有方、勇而多智,又能洞识兵势,的确堪称是晋军的中流砥柱,我也未曾奢想能一举击破这个劲敌。而前番交锋是我守他攻,这次则是我攻他守,只是晋主本来意图速取昭义军,结果我朝预先出兵,契丹又趁机大举进犯...晋人被迫转攻为守,如今也极为被动。
我军与周德威再度对垒,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坐镇娘子关,控扼道路要隘,可纵观战事全局,我与周德威僵持的时日越久,对他而言也是愈发的不利......”
受葛从周悉心教导栽培,谢彦章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义父所言何意,遂立刻附和道:
“三略有言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与众同恶,靡不倾。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可晋主冤杀功臣,疏忌宿将,弄得人人自危,这次出兵,也全因国库空虚,而急于获取钱粮弥补财赋不足。
可如今晋人遭受我朝与契丹南北夹攻,非但无法夺取昭义军,形势已是万般险急。周德威又怎还能沉得住气,就与我军如此磨耗下去?而他心思一乱,早晚便会露出破绽。”
葛从周缓缓点头,却叹了口气,而又说道:
“两军交锋,不可只逞匹夫之勇;而两国交战,纵有名将可用,也还是要考量哪一方的君主更为英明,国内时局又更为稳定。周德威固然堪称当世名将,可是就兵势而言,我便比他更为有利......”
...而娘子关内,后唐藩汉军的众多伤兵也正在接受着治疗。其中伤势较轻的士兵经过敷药包扎,大多倚着墙壁就地歇息,其中绝大多数人神情麻木,好似魂魄被抽离了一般;还有些身上插着几根羽箭的兵卒,只得拔出箭簇后再敷上伤药,供伤员安歇的棚子下时不时有痛嚎声响起...而当场氛围,也显得格外的压抑。
其中一名军校早已卸下衣甲,腰间、右臂还缠着渗出血红色布绦。他缓缓的摘下兜鍪,突然却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又恨声骂道:
“这次反而是南朝大举反攻,仗再打下去,尚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老子却真觉得不值得再做这搏命的勾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