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得到契丹大皇子耶律倍的宽待礼遇,也相当于有了得受契丹收录重用的叩门砖...赵德钧、赵延寿爷俩正暗自庆幸时,却听耶律倍又有此一说,他们脸上那巴结的笑意也登时凝固住了。
由后唐收容招募,而组建的银鞍契丹直骑军,的确也早已与耶律氏迭剌部反目成仇...耶律阿保机以雷霆手段,血腥清洗掉契丹联盟所有反对他改制称帝的部落首领,当然也会有很多族民痛恨其阴险毒辣,而不肯接受他的统治。
赵德钧先前提议投从耶律阿保机,一开始也遭到银鞍契丹直的强烈反对。可是赵德钧费尽唇舌、晓以利害...如今晋阳朝廷都已覆亡了,我军不找个强大的靠山,又与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
你们既然同为契丹人,如今耶律阿保机又夺下卢龙、振武诸处州府,国力较之当初的确又强盛了许多,也该认命奉他为契丹国皇帝了...你们也不必再浪荡漂泊,还能重归契丹,这样才能有个安身之所,不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然而赵德钧好不容易说服麾下军骑一并前来投从,听耶律倍言下之意,似乎也不打算放过那些叛离契丹国的同族兵马。
赵德钧又与他义子赵延寿对视一眼,不禁面露难色。毕竟如今这般世道,手下兵马越多,向君王邀功讨赏的底气也就越大。就算麾下契丹马军甚不好带,可是那数千精锐骑兵也是以往在军中立足的本钱...可耶律倍倘若真要下狠心,将银鞍契丹直的兵马赶尽杀绝...那么自己岂不是要落入没权没势的窘境?
想到这里,赵德钧遂干笑了几声,随即又点头哈腰的对耶律倍说道:
“这...殿下,臣麾下兵马,先前的确不愿臣服于上国...可是臣先后效命于燕、晋,当时不得已与上国为敌,如今前来投从,也倍感惶恐。幸蒙殿下提携,臣铭感五内,也必当誓死报效,至于银鞍契丹直......”
还没待赵德钧把话说完,耶律倍脸上宽厚和善的笑意渐渐褪去,又直接挥手打断了他,随即又沉声说道:
“赵将军,你与令郎投从我契丹,应能大有作为。我也很乐意为父皇提拔引荐汉臣贤才。何况我朝自会调拨汉军人马由赵将军管领,你自也无须忧虑。但是你所统掌的银鞍契丹直兵马,投从晋主,而背弃族人,已是罪不容诛,也势必要以儆效尤......”
耶律倍本来温文尔雅,言行举止也颇似个知书达理的汉人王孙公子,可他再说下去,赵德钧、赵延寿就见这契丹大皇子眉宇间愈显狰狞,眼眸中也流露出残忍而又病态的狠戾之色:
“所以我要留的,只是你父子二人,至于赵将军所统领那所谓的银鞍契丹直...按父皇的意思,一个不留,也当尽数杀了!”
赵德钧闻言,心中暗叹一声,他也彻底听明白了,他的嫡系军旅注定是保不住了...契丹还是不肯放过那些曾经反对阿保机称帝的族人,赵德钧很清楚他们爷俩若指望得受重用,就必须放弃自己的旧部人马。
到了这般要紧的时候,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赵德钧狠狠咬了咬牙,心想这般时节要谋功名富贵,自当懂得取舍,更须狠下心来...为了大好前程,就算是至亲好友,老子也能出卖!更何况是麾下那些契丹兵马?
赵德钧心中念罢,便又向耶律倍拜道:
“臣得遇明主,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有任何指示,自当谨从谕令!既然殿下说银鞍契丹直尽皆该杀...臣也绝无异议!”
耶律倍闻言,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似乎对赵德钧的回应很是满意。而再向厅堂外面望去,耶律倍把眼望向一个在门口肃立等候的军将,他以掌做刀,朝着自己的脖颈一划,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那员军将会意,躬身领命,随即立刻前去安排部署,着手准备要将被看押起来的银鞍契丹直将兵尽数屠戮......
但耶律倍的目光又落在赵德钧身上之时,他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意,并踱步上前相扶,而一团和气的说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赵将军!又有你父子二人前来投效,也实乃我契丹幸事也!蒙赵将军与令郎同意协心、辅助本国,我契丹也必当重用,以后还须由你父子多为我分忧才是......”
大概能确定对方的确是把自己的前程押在契丹的情况下...耶律倍刻意要与赵德钧、赵延寿这等情愿投奔的汉人臣子亲近,倒也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非但受其父亲耶律阿保机的影响,对汉家儒学极为尊崇...眼下的他甚至已可是说是契丹皇族当中汉化程度最高的子嗣。
耶律倍早年便曾阅读过大量的汉文典籍,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痴迷的程度。即便现在的他尚还没有暴露出其为人凶狠残忍的一面...可是他现在对于儒学、作画、写诗、阴阳、音律、医药...均有涉猎,即便眼下年纪尚浅,但耶律倍文化修养极高,就算相较于同龄的汉人才子而言,也已可说是博学多才。
而契丹本来信奉萨满教,这般时节已开始倾向崇佛,可是契丹商议立庙祭祀大事,便是耶律倍极力提议孔子乃是至圣先师,理应排位最先,故而阿保机下诏建立孔庙,并由耶律倍于每年春、秋两季带领百官祭奠孔子......
然而正因为耶律倍对于汉学表现的太过痴迷,而尊孔尚儒,也开始展露出主张契丹全盘汉化,以儒家思想为治国之术的意向...他已与维系契丹文明统治地位的亲生母亲述律平理念对立,彼此间甚至已到了产生裂痕的程度。
所以耶律倍更加注重拉拢汉人臣子,与文人吟诗作赋、谈经论道,再与武将群体亲近以壮大自己的声势。就算契丹国后,他的生母述律平在政权中枢同样政治能量极大...可是耶律倍情知自己本身就是皇太子,是大契丹国皇位的继承人,那么以后将成为契丹皇帝的,也只会是他是这个储君。
何况相较于自己的兄弟耶律德光、耶律李胡,耶律阿保机对他这三个亲生骨肉的评价便是“长巧而次成,少不及矣”...也就是说他这个长子,还最受父皇的喜爱与器重,耶律倍自然笃定的认为自己早晚将会成为契丹国主,而彻底贯彻所信奉的治国理念.......
至少眼下而言,他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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