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长城关口以北二十里的草原上,一场激战早就已经展开。忽然从关隘中杀出,而分成几队拦截塞外部族的骑兵几乎尽着前朝唐廷制式的衣甲,个个人如龙、马如虎,厮杀起来也是极为骁勇。而在塞外进行骑战,横冲直撞的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与这拨骑兵对战的游牧骑手,一个个的穿着褴褛,看来一年四季身上都只有这么件羊皮袄,手中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骑马抄着家伙,就与一群叫花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这伙部族骑众组织散乱,看来过去在草原上若是与其它部落起了冲突,往往也只会扎堆骑马一窝蜂的冲过去厮杀,而缺乏与布阵严整、军纪严明的骑兵部队交战的经验。
所以随着几声惊呼声乍起,那些焦头烂额的游牧骑手惊慌望去,就见自斜侧还有大批军骑集结成阵,正提速朝着这边推进过来,却更如无头苍蝇那般撞成一团。
这一支唤作藏察勒的游牧部落,归从李嗣源的时日不久,也不过是在塞外到处迁徙,而实力规模有限的部族之一。
按说应该再过五十年左右,藏察勒部才会出个名为王承美的首领,先是率部附辽,被封为左手牛卫将军,而在后世内蒙古准格尔旗地界筑城建砦。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廷遂又设丰州,便与府、麟二州并称河外三州,王承美受丰州衙内指挥使,子孙世代承袭边关防备使,成了当地有名的大门阀,而历经时代变迁,大多藏察勒族人遂也融入汉家。
然而就只眼下而言,他们还只是刚刚转迁至后世鄂尔多斯草原的小部落...按中原的说法叫认庙门、拜码头,在草原上所奉行集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又十分显而易见。恰逢李嗣源竭尽所能的招拢塞外零散游牧部落,藏察勒部族遂归附投效,眼下便被当成哨探部队,而探觑府、麟二州边关虚实。
然而藏察勒部骑众却没有料到,镇守关隘的军队不但是一支虎狼之师,更会如此主动,很快便锁定住了他们的位置,而杀将出来在草原上进行骑战...对方的主将,更如柄出鞘的利剑,甫一厮杀,便已是锋芒毕露。
战团当中,但见一名看来年近三旬,貌相威猛剽悍,全身被劲甲包裹的将领由一彪军骑拥簇着,挟裹起战马疾驰狂奔的势道,手中长刀乱舞,卷起一股股听着格外渗人的破风声。
鲜血漫天挥洒,游牧骑手相继被劈翻坠落。而那员将领马至刀落,利芒又直朝前方暴卷了过去,迎面那个骑将躲避不及,骇然时只得双手攥紧枪杆堪堪往上一举...然而下一刻却是鲜血喷涌,那枪杆被这一刀砸中,便如遭受泰山压顶那般,而当即急坠落下!
刀锋自那骑将的右颈劈入,深深的嵌脖梗子里...那人双手仍握着枪杆,还保持着挺举的姿势,双眼却惊骇的瞪得老大,脖颈间还呲呲往外喷血...身子摇晃了两下,便直直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一刀下去,又放翻了名敌骑,旋即利芒霍霍,仍是运转如轮,而这个在战团中骁勇难挡的将领,正是统掌府、麟二州的折家家主折从远。
“这又是哪里来的杂胡敢前来犯边?怎的这般不经打,我麾下儿郎可还没尽兴呢!”
折从远豪声笑骂,继续纵马抡刀先前冲杀,只片刻的功夫,便又将七人斩翻下马。不止他杀得性起,连同他身边军骑也都紧紧追上去,死咬住前方溃乱的藏察勒骑众不放,诸般兵刃左挑右斩,连砍带搠,而杀得毫无顾忌!
折从远的长子折德扆,现在虽然还不过是个方才一两岁大,而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可折从远本排行第三,也是因他治军管民的能力最为出众,而被父亲折嗣伦选定为继承人。上下兄弟几个也多有子嗣,所以跟随着折从远冲杀的将官,也有不少折氏子弟。一家子人冲锋陷阵,齐心协力,更为骁勇难挡。
由折从远所统领的骑军将士,各个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杀得胡骑溃不成军。毕竟折家自折宗本伊始,与折嗣伦、折从远三爷孙代,掌握麟、府二州的统治权,却无意参与中原军阀混战,而且先前臣服于后唐,一直以来履行戍边保疆,抵御塞外民族入侵的职责。
所以一旦发现有塞外游牧部族意图犯边袭扰,府州、麟州兵马奉令出征将其驱逐杀溃,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惯例。
而且折从远之父折嗣伦体恤疾苦、为政以宽,打理得治下稼穑有通政之咏,庶民无聚敛之怨,折从远继承折家家主之位也是众望所归,而深受府、麟二州军民推崇。在这片土地上已接受折家三代统治的将官军健也都十分清楚,他们与塞外接邻,如若北面有大批胡骑前来,那就是为了侵犯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钱粮、祸害他们的父老乡亲......
折从远一如既往,再度亲自带领带兵抵御外辱,面对很快要杀上门来的强盗,为折家效命的将士们当然仍按以往的规矩,就是要往死里打!
藏察勒部骑众从一开始便被打得个措手不及,人荒马乱、士气顿丧,而折家军旅则气势如虹,继续朝着前方涌杀。而折从远驱使战马驰骋,瞧见前方本来便不成阵列的胡骑,已开始乱哄哄的朝着北面退去,遂呵呵一笑,而又朗声说道:
“这就要逃?若是没种的,就乖乖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以为归附了李嗣源,便狐假虎威,这都什么阿猫阿狗,也有胆子来冒犯我折家治下州府!?”
折从远家世三代戎边,他对于塞外部族,又会在什么时候意图南侵犯边的推测通常也拿捏的十分准确。如果哪一年雪下的很大,亦或听闻北面闹起牲畜疫病等消息,折从远基本上便能断定与府、麟二州邻近的游牧部族,很快便会前来试图侵境劫掠。
而李嗣源统领余部军旅遁入塞北,仍打出复兴后唐山河的旗号,却在草原上招拢零零散散的游牧部族...折从远权衡一番,先前便已做过预判:
李嗣源要在塞外重振旗鼓,到处招拢兵马,可是苦于粮秣短缺...要让归附的部落甘心为他所用,也势必会有大举南侵剽掠的打算。而相较于坐镇卢龙军的高行周、镇守大同军的谢彦章,以及处于契丹治下的振武军,我折家治下领土,与西面韩家统掌的朔方军则名义上归附于魏帝,实则军权自主,不受魏朝节制,而与北边诸镇魏军各不统属。
比起朔方军,府、麟二州又与河东更为邻近...那么李嗣源如若南侵,多半会冲着我来吧?
所以折从远先前就做好了抵御李嗣源兴兵来犯的准备,早先便知已有小股兵马犯边,又探明有胡骑抵至麟州地界的长城关口附近,他遂主动出击,要先行给意图侵袭折家治下领地的部族军一个下马威。又冲杀一阵,折从远若有所感,继续引兵冲杀仍不含糊,却忽的喃声念道:
“我折家祖上羌族折掘氏,与沙陀朱邪李家本来都已归化汉唐。说起来李亚子的祖父李国昌,与我祖父受前朝册封。都是历经两代,我折家仍是戎边保境,拱卫中原;然而李嗣源你这河东先主的假子...如今却怎到了这般境地?”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