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回来得很晚。
快到半夜,曹苗才听到府中喧哗。过了一会儿,曹植来到小院中,见曹苗还在盘拳,阿虎等人还在对练,叹了一口气。
“允良,辛苦你了。”
曹苗摆摆手,让红杏端过一些酒食来。宫里当然不差吃的,但天子面前多少要保留些体面,肯定是吃不饱的。曹苗事先让人准备了夜宵,此刻正好与曹植共用。
曹植有些兴奋。这么多年来,曹苗还是第一次与他同席而食。他一连吃了两碗,撑得肚儿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
“睡觉之前别吃那么多,压床。”曹苗皱着眉,没好气的说道。
曹植微笑。他从曹苗看似粗鲁的话语中听出了关心。“还睡不成,说完事,回去还要准备一份预案。”
“什么预案?”
“如果曹休战败,甚至惨败,如何稳定扬州形势。”
曹苗放下了碗筷,静听曹植解说。既然天子召曹植等人进宫是研究是这件事,自然是相信曹休是中了计,羊衜等人的口供或许起到了作用。
曹植把大致情况解说了一遍。
吴邸的相关人员被抓后,天子非常重视,指令校事署连夜审讯。羊衜本人并不知道周鲂是诈降,但他知道孙权集结了十万大军,其中包括陆逊统领的三万荆州精锐,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羊衜已经接到命令,一旦接到双方接战的消息,立刻撤出吴邸,以免重大损失。
但他没想到曹苗根本没给他撤退的时间,直接抓了,而且奉命来保护他的解烦兵全部落网,一个都没跑掉。这让他想掩饰都做不到,作为东吴精锐的解烦兵出现在洛阳,本身就是破绽。
几乎在得到羊衜口供的同时,天子接到了前将军满宠的上书。满宠奉诏随豫州刺史贾逵出征,一路进军,发觉有异,吴军有诱敌深入之嫌,担心曹休中伏,紧急上书示警。
满宠是武皇帝时代的宿将,从建安十三年开始就统兵作战,多次与吴军交战,经验丰富。天子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召集群臣商议。
另一个重臣——尚书蒋济也认为曹休的处境非常危险,应立刻下诏,命曹休撤军。
“天子不肯退?”一看曹植这脸色,曹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
曹植点点头。“现在看来,与其说急功好利的是曹休,不如说是天子,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曹苗也有这样的感觉。之前都以为是曹休心理不平衡,一心想立大功,压曹真一头。现在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真正想立功的是曹叡。曹休都督扬州军事,他是无法调动都督荆州军事的司马懿的,只有天子决心伐吴,才可能发动如此规模的战事。
其实曹叡的心思并不难理解。作为一个皇帝,他还是太年轻了,需要一些战功来证明自己。
“你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曹植一本正经地说道。
曹苗很满意。虽然他知道曹植是说谎,这么重要的会议,他不可能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只要他心里绷着一根弦,不要口无遮拦,有一说一,目的就算达到了。
“天子说,洛阳离战场超过一千五百里,即使是用六百里加急的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六七天。此刻曹休很可能已经进入战场,下诏退兵也来不及。不过曹休掌握数万大军,还有数千铁骑,就算中伏也能强行撕破吴军的战阵,不用太担心。现在需要做的是调集人马增援,抓住战机,重创吴军。”
曹苗“嗤”的笑了一声,曹叡还真是自信,可惜很快就要被打脸了。
可是对他来说,这未必就是一个坏消息,至少曹休的命运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向前推进。等他战败气死,曹植就算不能顺利上位,也能得到曹叡的器重,有更多的机会留在洛阳。
听完曹植的叙述,曹苗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曹植还没听完就明白了。他打量着曹苗,谨慎的选择着用词。“允良,钟泰造谣这件事交给校事署去办吧,你就不要再参与了。扬州战场危急,朝廷不能分心,天子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够了。”
“我可以放一放,但是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钟泰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卒,那些将他推到前面的人才是真正的黑手。”
曹植露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真不好查。按朝廷制度,协律都尉当由吏部选拔,所以这件事很可能与吏部尚书卫臻有关,也可能和尚书令陈矫有关,录尚书事的司空陈群也有嫌疑。可是就算你去查,你也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具体的任命或许就是一个尚书拟定,他们只是核准而已,一切都合规合法,找不到任何毛病。”
曹苗知道这件事不会容易,还不死心。“那能查吗?或许能有一丝蛛丝马迹。”
“不能。”曹植摇摇头。“陛下登基不久,曾打算去尚书省检阅文书,就被尚书令陈矫挡了驾。陈矫说,审核文书是我尚书令的责任。如果陛下觉得我不称职,你可以免我的职,换更称职的人。如果觉得我称职,那就请陛下回宫。陛下都不能查阅尚书省的公文,何况你我。”
曹苗挠挠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孙邕的事,怎么办?”
曹植沉吟良久。“允良,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我们什么也不做,就等着。”
“等着?”
“嗯,先看看他们怎么处理,然后再相机而动。孙邕只是赃罪,最严重的处罚不过是免职,从此不再录用。他人缘尚可,如果有人为他说情,可能只是一时免职而已,将来还有重新起用的机会。若你我父子能得到天子信任,推荐他出仕也不是什么难事。反倒是现在,如果我们急着出头,反倒有可能让人抓住把柄。一旦被安上大臣交通诸侯的罪名,那就真的麻烦了。”
曹苗静静地打量着曹植,忽然无声地笑了。看来这几年的禁锢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曹植沉稳多了。
曹植被曹苗看得忐忑,脸色不太自然,惴惴不安。“允良,我……”
曹苗抬起手,打断了曹植。“就依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