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打量着郑廙,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入席。
在孙青的带领下,几个女卫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在曹苗面前摆下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又给十名壮汉每人分了一份食物,算不上精美,但胜在有酒有肉,量足管饱。
看着这些壮汉狼吞虎咽,郑廙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向曹苗连连叩头,嘴里呜呜有声,凄惨无比。
“不急。”曹苗呷了一口酒,又挟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了嚼着,大声说道:“有的是时间。”
郑廙抖得更厉害,哭得更惨,连负责记录的女卫都有些不忍,不断地看曹苗,希望审讯立刻开始。孙青看得分明,狠狠的瞪了那女卫一眼,夺下她手中的纸笔。
“滚出去!”
女卫吓了一跳,爬起来,手忙脚乱的走了。
曹苗笑笑。“没关系,小孩子嘛,没见过世面。”
孙青叹息道:“曹君说得对,我们这些人的确不如跟着夫人出生入死的前辈,经历太少了。这次若不是曹君出手相助,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破获此案。”
“你可别这么说,我这也是为了自己。”曹苗用筷子指指远在十步之外的郑廙。“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可是拜他们的诸葛丞相所赐。”
曹苗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郑廙听得清清楚楚。郑廙浑身一振,慢慢抬起头,眼中充满疑惑。他一直以为曹苗是孙夫人的面首、宠臣,奉命审讯,可是听曹苗这意思,他之所以出现这里,和诸葛亮有关?
能和诸葛亮结仇的人,当然不可能是面首、宠臣这么简单。
“你究竟是谁?”郑廙问道。可惜他的下巴被曹苗卸了,无法说话,只能像被打断腿的败犬一样呜咽。
曹苗没有理他的兴趣,慢慢享用着大餐。孙青在一旁尽心侍候,添酒布菜,比侍候孙夫人还用心。
曹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闲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小心翼翼的了解江东的朝野。孙青出自宗室支族,对孙吴政权有着天然的向心力,但曹苗却从中听出了丝丝隐忧,似乎富春孙氏对孙权称帝并不那么看好,甚至有一些担心。
曹苗没费多少口舌,就知道了孙青的担心从何而来。
孙权在继承人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他虽然立了长子孙登为王太子,但对次子孙虑格外器重,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少猜测,有人怀疑,孙权有可能废长立幼,以孙虑为嗣。
孙青自然不会说得很明白,但曹苗对这些事并非一无所知,互相印证之下,不难猜出真相。
孙权虽然还没有称帝,但他从被曹丕封为吴王时起,就自立年号,其实与称帝没什么区别。君臣之间有默契,称帝是迟早的事,相关的争夺也渐渐浮出水面,其中有两个矛盾最为突出。
一是后位,二是太子位。
这其实也很正常,后位关系到外戚,太子位关系到孙权死后的朝堂。一朝天子一朝臣,站队站得好不好,可能比能力强不强还要重要。在孙家男丁平均寿命不足三十,而孙权已经奔五的情况下,太子很可能在几年内就会由储君变成新君。
在这种情况下,孙权器重孙虑,意义不言而喻。
这种事太敏感,孙青不敢多说,曹苗也没有多问,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便暂时抛诸脑后。
漱了口,曹苗一边用银牙签剔着牙,一边走到郑廙面前,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蹲下,用手掩着鼻子。
“知道我是谁吗?”
郑廙已经快吓晕了,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我姓曹,名苗,字允良,谯国人。”曹苗呸的一声,吐出一丝食物残渣。“去年被你们诸葛丞相造谣陷害的大魏雍丘王曹植,是我父王。”
郑廙如梦初醒,吓得一激零,呜呜有声。
“对,是我。”曹苗严肃地点点头,也不去分辨郑廙究竟为什么点头,那不是他关心的结果。他要的就是浑水摸鱼,让负责记录的孙青以及其他人相信,他之所以帮助孙夫人,不是为了富贵,就是为了报仇,报诸葛亮陷害他们父子的仇。
“世间事,皆有因缘。比如说,如果诸葛亮去年没有让隐蕃造谣陷害我父王,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你就不会暴露。就算暴露了,也不会这么坏就被抓,说不定还有机会从容逃回益州,或是做官,道貌岸然,或是为贾,豪侈淫奢。”
曹苗又剔出一根肉丝,吐在地上,然后从孙青手里接过水杯,漱了漱口。“诸葛亮虽说重法制,只要你们不跳出来作死,他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像当初对待法正一样。”
郑廙尽力仰着头,看着絮絮叨叨的曹苗,欲哭无泪。
他很想告诉曹苗,他和诸葛亮没什么关系。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资格直接和诸葛亮联络,他只是凭着同是刘璋旧臣的情谊,和费祎搭上了线。费祎是承诺了他,只要他完成这次任务,就能向诸葛亮推荐他的弟弟入相府为吏,可是诸葛亮有没有答应,他其实并不清楚。
从今天费祎的反应来看,他怀疑费祎很可能还没和诸葛亮说。
只是他被捆得结结实实,下巴又被卸了,说不出话来,不管怎么挣扎都像是点头,承认曹苗的指控。
“你是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你应该明白结果。”曹苗按照计划,说完了台词,最后站起身来。“你如果愿意如实交待问题,就点点头。如果还想效忠诸葛亮,做个烈士,我也成全你,保证你求仁得仁,又刚又烈。你说,将来诸葛亮会不会被你的忠诚感动,为你请谥,比如郑刚烈什么的?”
站在一旁的孙青明白了曹苗为什么要安排十名壮汉,臊得红了脸,手足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假装没听见,心里将曹氏列祖列宗都骂个了遍。
果然是阉竖之后,中指王子,这种不要脸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郑廙好男风,更懂曹苗的一语双关。除了用力叩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怕死,却怕留下刚烈这样的恶谥,遗臭万年。
曹苗指着郑廙的鼻子,再次确认。“你不要急。这儿有十人人,我给你十次机会,你可以慢慢想。”
郑廙泪流满面,和着额着的鲜血,糊了一脸,身心全面崩溃。
曹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着郑廙的下巴,轻轻一碰。
“我说,我全说。”郑廙声嘶力竭的吼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