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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猫斋

望海镇半里外,有一片坟茔地,想要进城,这里是必经之路。

坟地中心修着一座将军冢,高大的坟墓由青石垒成,年月久远,石头上长满绿苔。

据说埋在这里的将军生前曾率军与妖族大战三月有余,最终战死于此。

石墓四周堆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整整齐齐,犹如一群拱卫着将军的士兵。

匠人们经过将军冢的时候全都神色敬畏,有的还拜了一拜。

云极在墓前停步,将一个被风吹落的石块捡起重新垒好。

石块上都刻着名字。

每当有人被妖族杀掉,不剩尸骨,他的家人就会找一块石头,刻上名字,然后垒在将军冢的旁边,希望家人的魂魄协助大将军在黄泉之下与妖族再战。

一座将军冢,万块无尸碑。

离开将军冢,再走不远就到了望海镇。

说是镇,其实是一座坚固的城池,城墙接近三丈,上面能跑马车,只有一座东城门宽五丈有余。

武国大多数的城镇只修一处城门,这样一来即便城门被妖族攻破,守军也能借助城门口的有利地形抵挡妖兽,如果城门太多反而会牵扯更多的兵力,不利于防御。

一处城门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节省法阵。

法阵玄奥,是守护城镇的最佳利器,需要耗费繁多的材料方可炼制出来,通常只设立在城门处,遇到妖族攻城,法阵就能发挥出强大的防御力量,将妖族挡在城外。

到城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城门即将关闭,云极快走了几步。

“云小子来这么晚,以你的脚程不应该啊。”

胡子拉碴的守正大咧咧的招呼道,他叫封石,与常来望海镇采买的云极算是老熟人了。

“遇了场雨,耽搁半天。”

“没见这边下雨啊,今儿值夜,要不然就让你嫂子弄几个好菜咱哥俩喝两杯了。”

“改天一定去,嫂子做的糖醋鲤鱼堪称一绝。”

“说定了,我只出酒你管抓鱼。”

云极说了声好,城门洞很深,两人说话都能听到回音。

回到城里,匠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与云极告别。

别看青鱼村只派了一个人护送,人家能耐可不小,要不是云极,他们连山神庙都未必出得来。

千恩万谢之后,匠人们各自散去,林子归心似箭跑得最快,差点撞翻一个路人。

大壮没走,拉住云极小声问道:“云兄弟,小夜姑娘后来是不是出现了,我好像听到你和她说话,小夜姑娘怎么样了?”

“没了,她追着我们离开山神庙太远,没有庙宇庇护,只能魂飞魄散。”云极遗憾道。

“是我们没帮到她,她一定很失望吧,可惜啊,那山神像实在太沉了……”大壮叹息着转身离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善意的谎言是为了打消大壮的心魔,至于大壮能不能从心魔中走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望着大壮的背影,云极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修建在城头的十八根石墩,石墩围拢成圆,散发着暗淡的光晕。

那是法阵的阵基,开启之后,望海镇的城门将坚固如铜墙铁壁。

看向法阵的云极无意间发现城墙高处站着两个黑袍的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弱,都带着兜帽,看不出模样,大致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当云极看向城墙的时候,瘦弱的身影也望向城下。

云极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也就没再多看,城墙上有守军,两个黑袍人没准是守军的统领或者是附近居民在登高远眺。

“怎么了。”城墙上高大的黑袍发出疑问。

“没什么。”少女的声音轻灵如鸟啼,很是悦耳。

“一身布衣的少年?与我们年岁倒是相仿,应该是个练气士,阿瑶觉得他特别吗。”高大的黑袍人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深邃的眸子捕捉到了远去的身影。

“那个人很奇怪,好像一块冰。”少女有着远超旁人的细腻感知,她下意思的裹紧了黑袍,远处的少年竟带给她一种冰寒之感。

“冰?”高大的黑袍人微微皱眉。

黑暗来临,城外的荒山传来狼啸狐鸣。

“外人而已,与我们兄妹无关,最后一晚了,计划开始吧。”

高大的黑袍人沉沉低语,少女点了点头,缓缓摘下兜帽,长发在夜风中纷飞,一根根青色的发丝犹如一条条鱼线,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入夜的望海镇依旧热闹,行商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声不绝于耳。

云极的肚子早就叫了,他先到齐家酒坊打了二斤花雕酒,又买了三斤热乎乎的酱牛肉,拎着酒肉直奔西街一间破旧小院。

小院虽破却有个雅致的名字,五岳轩。

大门前悬挂一副楹联。

五岳承平,天下清宁。

五岳轩本是一处私塾书院,多年前在望海镇也算小有名气,后来落魄,如今大猫小猫三两只,游子学生一二人。

院门没关,云极敲了敲迈步进去。

这里他来过多次,只是从未给过钱。

不是云极耍赖,而是人家不要,五岳轩的夫子胡远举曾经立过一个规矩,来此求学的少年当中,最聪慧者分文不取。

“夫子,酒来喽。”

云极进门后将老酒和牛肉摆在桌上,轻车熟路的寻了两个杯子,先后倒满。

屋子里乱糟糟没个落脚地,年迈的夫子正捧书夜读,有人来了也不理睬,沉浸在书本当中,倒是闻见酒香后立刻两眼放光,把手里的古书丢在一旁。

“新酿的花雕,火候差了点,再晚那么半个时辰才是真正的佳酿。”

夫子的语气是批判,表情却是享受,抿了口老酒,回味无穷。

年近七旬的胡远举孑然一身,除了书和酒之外,喜欢收养些无家可归的猫儿,致使书塾里到处是猫毛猫屎,于是望海镇的百姓给五岳轩起了个别号,叫做猫斋。

“那两个学生呢。”云极见屋子里很乱,不由问道。

“有些日子没来了,想必是另投名师喽。”

“夫子便是名师,何必舍近求远。”

“也就你这个学生认为老夫是名师,旁人眼里,我胡远举不过是个算学都不会的花架子罢了。”

“当年赌冠,故意算错是为了救人,夫子不去辩解的话会一直被误以为徒有其名。”

三十年前,有猎户为学费与夫子起了争端。

五岳轩每月收取学费七十文,每年授课六个月,一年学费共计四百二十文钱。

本是明白账,怎奈猎户不会算学又倔强如牛,硬说一年学费是四百一十文。

猎户脾气火爆,极重脸面,当着街坊四邻与夫子赌命,若他算错,这条命不要了,如果夫子算错,就把头上的高冠丢掉。

丢冠的寓意相当于丢掉前程,弃掉斯文,对夫子这种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耻辱。

赌冠一事,最终猎户赢了。

夫子当着所有人认输,将高冠摘下丢掉,更将五岳轩每年的学费改为四百一十文。

经此一事,胡远举名声骤降,人们认为他沽名钓誉根本没有学问,不少当时就读的学生也相继离开。

但夫子从不辩解什么,仍旧每天授课教书,只是学生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落魄。

“是非功过转头空,何须多辩,身后事,自有后来人去评说,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不过多久,夫子大醉,对着窗外明月长吟起一首正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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