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小时前。
医大一院,icu。
钱主任遇到了一件难事儿,难的他整天阴沉着脸,每个小医生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他抓过来就是一顿骂。
Icu住了一位离休人员,3个月前诊断高位颈髓受损,四肢瘫痪。损伤是怎么来的,钱主任心里隐约有猜测。
老人因为多种老年病长期卧床,估计是翻身过程中出现的损伤。但这种事情涉及到患者家属照顾不经心,自己一名医生却不好说。
不管是患者那个操蛋的儿子,还是他雇的保姆的错误,最后都会落在医院的头上。
现在医生是真不好当,大锅小锅无数的黑锅背在身上,重的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患者的病情很简单,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阶段,随时可能因为任何一点改变而导致身体情况急剧恶化,最后走上死亡之路。
每个人都要走这条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是复复杂杂的社会关系,让本来简单的治疗变的难起来。
离休人员,因为对共和国做出过贡献,国家规定医疗免费。
没有钱的问题,本来应该让医生长出口气,少了很多压力。但因为患者的儿子把他当做是钱袋子,每个月一万大多的离休津贴,那都是家庭收入。
所以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死了,就相当于断人财路。
患者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已经去世,最小的儿子今年也将近六十岁。没什么正经事儿,每天溜溜弯,跳跳广场舞,生活的相当滋润。
支持他生活滋润的,大多来源于老爷子的离休津贴。
他更愿意把老爷子放到医院,这样的话连保姆的费用都省了,一切有国家报销。
每天他也不来探望老爷子,哪怕是钱主任想沟通一次病情,需要提前一天预约。
类似的患者,在医生心中评级极低,属于那种愿意出事儿的、有可能会有幺蛾子的患者。
果然,见了患者家属后,钱主任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患者小儿子见面第一句话并不是询问病情,而是说——我爸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吊死在你家门口。
这种威胁,钱主任并不认为是真的。
活的滋润,谁有勇气吊死。可要是一旦出事儿,哪怕是正常的坠积性肺炎,也是断了患者儿子的钱袋子,惹出是非。
向医务处备案,尽量让医疗文书没有错误,钱主任尽心竭力的做了很多非临床工作,就是为了避免概率太大的医疗纠纷。
随着日子的推移,老爷子的情况越来越差,已经走到人生最后一步,直面死亡。
要是钱主任自己的老爷子,他肯定就不治了。和钱没关系,主要是遭罪。
又不是仇人,何必把老爷子扔到床上,用各种医疗手段维系最后一口气,在医学上表明他还活着呢。
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虽然对钱主任没有意义,但是对患者儿子却有着巨大的意义。每个月一万大多的收入,是给活人不是给死人的。平均一天五六百块钱,干点什么不好。
钱主任心知肚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己可没有权利决定患者生死,唯一能决定的是患者的直系亲属。
患者的坠积性肺炎越来越重,哪怕用抗生素维持着,也没办法控制住。抗生素用的时间长了,还要有霉菌感染之类的事情发生。一想到那么多并发症,钱主任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到了该上呼吸机的时候,约了患者儿子来,整整2天后他才出现在医院。
交代、签字,刚一完事,患者的儿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钱主任也没办法,明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社会舆论在这儿,患者家属可以拒绝继续治疗,签字把人拉走就行。可是医生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尽量劝患者家属。
眼前这个,就是劝不通的。躺在病床上每天煎熬的老爷子的病情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每天几百块钱的收入。
人生啊,有时候就那么回事。
因为患者颈部以下没有知觉,呼吸肌越来越虚弱,咳嗽这种剧烈的运动已经没有了,可以预见的是坠积性肺炎会越来越重。
但现在毕竟还有医疗手段,钱主任像是被人喂了屎一样难受,准备给患者做气管插管。
关键患者,钱主任还是有担当的,他自己亲自操作,杜绝有可能因为操作不当导致的意外情况。
患者本身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想法,虽然他说不出话来,但剧烈的躁动,表明他的心意。
钱主任怔怔的站在床头,看着躁动的老爷子,心里特别不好受。他能感受到老爷子的想法,早点解脱,少遭点罪。
可是……
没办法。
“老爷子,我跟您儿子交代了情况,也把您的状态说了,他不同意放弃。”钱主任也不知道患者能不能听懂,站在床头缓缓说道,“我心里也不好受,您多担待一下。我给您下个管子,帮助您呼吸。”
哪怕患者用躁动表明自己的态度,钱主任也没什么办法。他在床前站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深深叹了口气,道,“准备气管插管。”
都说养儿防老,但最后儿子不懂事儿,倒是遭了好多罪。钱主任心里特别难受,可是没办法。医生有医生的职责,法律层面上医生只有建议权和处置权,没有决定权。
而且就算是老爷子能签署文件,希望早点解脱,国内也没有安乐死的法案。自己一旦心软,最后可能落下无尽的麻烦。
因为患者躁动,钱主任也想着让老爷子少遭点罪,所以准备用表面麻醉的方式减轻痛苦。
麻醉喷雾枪准备好,抽了表面浸润麻醉药物丁卡因,钱主任尽量安抚患者,把枪送到老爷子嘴里,扣动扳机,喷雾麻醉。
可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患者不知道是死志坚定还是已经糊涂了,他一口咬掉麻醉喷雾枪的前端枪头,准确无误。
当钱主任感觉到受力不对的时候,把枪拿出来看,差点没哭出来。
枪头掉在患者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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