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找这个屋子里有没有暗格或者隐藏阁楼什么的地方,一些老猎户很喜欢藏东西。”维卡面色难看地说。
“应该没有了。”女猎人这时也顾不上在言语上去怼这对兄妹了,低声说道,“之前老伯跟我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他说这间屋子里的吃的就够我和他勉强吃上三天...这些食物应该就是屋子里的全部了。”
两个人吃三天和八个人吃三天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两三条冻鱼和几片面包给八张嘴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三天而已...省着点吃应该够...吧?”亚当有些迟疑,看着桌上这两条半的冻鲫鱼和面包,“三天而已,应该饿不死人?最多有些头晕眼花,我在旅游的时候也经常饿肚子。”
“别想了,这些食物三天八个人是绝对不够的。”女猎人摇了摇头,扭头又看向屋子角落里炕上平躺的老猎人以及角落蜷缩的小女孩,“更何况我们还有病号,你还得考虑三天之后我们该怎么穿越雪地去镇上求救,这里离镇上可是还有两小时的路程,暴风雪过后路上的积雪可是能让人寸步难行的。”
“别忘了,柴火也是個问题,屋子里没多少柴了,之前做手术的时候为了保证亮度烧了很多,火炕的保温也消耗了不少。”女猎人越说声音越小,脸色不大好看,“一旦温度降下来了,体温流逝得越快,身体热量消耗也会加速...”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女猎人还没有提到,那就是在克格勃中校的口中这场暴风雪似乎会持续很久,三天这个时间还只是他们几个人没有任何根据的揣测...没人能保证这场暴风雪会下多久。
“别那么悲观嘛,说不定明天暴风雪就停了呢?”亚当看气氛越来越沉重了,不由咳嗽了两声发挥了美国人固有的娱乐精神干笑着说,“暴风雪这种东西就是老天爷闹肚子,闹三天已经是很难见的了,哪儿有一直闹下去的。”
半吊子俄语讲出来的笑话并没有让人笑出声,但他的话却是点到了核心,那就是没有人知道暴风雪会下多久,中校断定暴风雪会下很长时间也只是对方的臆测,没有任何根据来坐实,天象这种东西除了莫斯科的天气预报外谁都说不准。
每个人都看向了中校,想从对方脸上得到不确定和迟疑的表情,但很可惜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他们悚然发现这位中校居然真的开始摆弄起桌上的几条冻鱼和面包,似乎在试图科学地分配出顿饭的餐量。
事实证明氛围真的是可以感染的,只是克格勃中校一个人的行为就当真让每个人都开始忧心忡忡了起来,那桌上的两条半冻鱼落入眼中也开始变得扎眼了,好像桌上的不是冻鲫鱼而是数天之后冷清木屋里被冻僵的他们的尸体,而那被剐掉半条的鱼就是谁先没忍住被啃了一半的尸体?
尸体上切下来的肉会跟冻鲫鱼一样卷成肉卷吗?
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就在气氛一度降至冰点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咳嗽声响起了,那是稚嫩而孱弱的声音,让人心生怜悯。
木屋内所有人都循着声音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火炕,在皮袄批盖的小女孩怀中,那个一直昏迷的小男孩居然在连续不断地咳嗽,他的咳嗽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他醒了?”女猎人惊呼。
“居然恢复意识了。”克格勃中校愣了一下,原本被他判死刑的小男孩居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他立刻走到了炕前,却发现炕上披着皮袄的小女孩紧紧地从后面搂住小男孩,似乎害怕醒来的他忽然逃了一样。
“放松。”中校沉声以安稳的语气安抚,“他需要食物和水,不然他很可能再度昏迷过去,下一次他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似乎是中校的话起作用了,小女孩渐渐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怀里的男孩的呼吸都为之顺畅了许多,咳嗽声也清晰敞亮了起来,中校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男孩的双眼。
那是一双明亮的金色瞳眸,让人一瞬间分不清是炉火在他的眼中燃烧,还是他的眼眸点燃了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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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一下,为什么我没有这段记忆?”林年忽然说。
“你认为你是从几岁开始记事起的?”金发女孩反问。
“我...”林年张口,然后忽然闭上了,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他试图回忆起记忆最初的那一刻,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对他来说应该只是闭上眼睛短暂搜索冥想的过程,但这一次他就和正常的所有人一样无从做起——这对于他林年这个个体来说是不正常的。
“记忆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金发女孩的眼眸透露出了一股林年看不懂的悲哀,“人们以大量记忆堆砌而成的人生视为自己的人格所在,但记忆本身只是记忆,它是可以被遗忘,可以被诱导篡改,甚至还会自己失误发生混乱的脆弱东西...不要太相信你的记忆了,林年。”
“你说过我过目不忘的原因是因为你。”
“所以在你以后决定不再相信过往记忆的时候,你可以相信我。”金发女孩远远地看着他,“你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但我永远都会替你忠实地记下一切,如果你想要找回真实的人生,我就可以是你想要找的人生。”
“林年,伱大概也发现了,在这个回忆的故事中其实每个人都有类似的定位。”
“猎人和猎物的关系。”金发女孩说,“这栋木屋内每一个人都互为猎人与猎物,无一例外...而每当沉睡的猎物惊醒警觉的时候,就意味着捕猎他的猎人已经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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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的眼睛好漂亮。”强盗妹妹情不自禁发出感慨,就算是之前叫嚣着要夺走别人性命的恶劣女人在这一刻都流露出了母性的一面,但对此女猎人报以的只有嫌恶的皱眉。
“这是天生的瞳色吗?我怎么感觉他的眼睛在发光。”美国人靠近了过来想瞅,但却被中校回头盯了一眼,他立马举起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他一个美国人的身份在克格勃的面前还是太过于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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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这是小男孩醒来后说的第一个字,十分的微弱,气若游丝,但却清楚表达出了他的需求。
小女孩立即抬头看向面前的克格勃中校,这个承诺她在暴风雪过后带她去安全地方的男人。
“切一些鱼肉卷,准备温水泡软,他需要食物和水。”中校当机立断转头发号施令。
两条冻鲫鱼还没被决定如何切割分配之前就得先缩水了,但没有人抱怨,因为小女孩怀中的男孩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那瘦骨嶙峋的外表以及奄奄一息的模样简直让人揪心。
女孩怀中的小男孩默默地扫视过整个屋内的布局以及凌乱走动的人影,而后又微微垂下眼眸休息了起来,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你醒了。”小女孩轻声说。
小男孩微微点头,然后往女孩的怀里缩了一些,于是女孩收拢了双手给予他更多的体温,额头轻轻靠在他的头顶,眼中流露出的全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悲伤。
“我听见了,它们来了,做好准备...”微不可闻的,小女孩听见了怀中小男孩低不可闻的呢喃声,就像梦呓,也像是预言。
强盗维卡抱着猎枪看着桌上面包片,他的脑海中还在徘徊着之前桌前的讨论和沉闷的气氛。
窗外的暴风雪一直在下,烈度也是他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暴风雪,整栋木屋似乎都在摇摇欲坠。这种级别的暴风雪第二天早上真的会停止吗?如果一直下下去多久才会停歇呢?暴风雪真的到了第三天都没有停止,弹尽粮绝的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看向了屋子里还在无所事事地翻箱倒柜的妹妹杜莎心里没来由有些烦躁了,他就真的不应该听信妹妹的怂恿来郊外找这个老单身汉的屋子,这种屋内存粮都没多少的穷鬼怎么可能有他儿子从莫斯科寄回来的卢布...而且谁又能知道伟大的祖国甚至已经在几天前解体了,卢布以后还能是卢布吗?会不会国家解体后卢布就买不到任何东西了?
他握着猎枪心里焦虑,脸上却是越来越沉,他扭头看见桌上放着的几片面包,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藏一个的的时候,忽然没来由地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一种恐惧感,出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感,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他下意识扭头就找到了这种恐惧感的来源,那赫然是桌边的克格勃中校,此时的中校手握着黑色的雅库特匕刀,刀锋切入了冻鲫鱼的冻肉半分,然而他的动作却全然停住了,那身大衣军装不正常地隆了起来。
——那是紧绷起的肌肉,强行将整个衣衫吹气式撑得鼓起,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在溢散着危险的气息,让人不禁联想起被激怒的西伯利亚虎通过炸毛视觉上增大自己的体型,让敌人害怕,从而不敢靠近!
有那么一瞬维卡以为这位中校要暴起杀死他,差些就想要举起猎枪自卫了,但也只能是想想,因为他的肌肉已经彻底僵硬了,这位中校只是气势就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是的,西伯利亚虎在被激怒进入战斗时的确会炸毛,但炸毛的对象通常都只会是同等体型的猛兽,譬如棕熊这种大型野生动物,而炸毛的原因也是因为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内心极度紧张的表现。
也就是说如今这位名为安德烈的克格勃中校如此应激的原因是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而威胁又来源于他扭头凝视的...窗外漆黑的暴风雪?
—
在火炉旁烧水的女猎人忽然听见了嘶嘶的声音,就像蛇在雪地上扭动时的摩擦声,嘶嘶的,那么琐屑让人耳根发痒。
她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身子,扭头看向周围被火炉照亮的地面,理所当然的什么又没找到,这种天气就算有蛇也会陷入冬眠,木屋内的温度根本不足以让它们醒来。
她继续低头照看着火堆上的水壶,但那嘶嘶声越来越清晰了,渐渐地她好像听清楚了,那根本就不是蛇在雪地上爬行的声音,那是有人在说话,在窃窃私语,说话的每一个发声都带着丝状的气音,那些细语拼凑杂糅在一起就成了她听见的嘶嘶声...
“谁在说话?”她抬头问。
木屋内没人回答他,火炉噼啪燃烧着,窗外暴风雪呼啸。
一旁翻箱倒柜试图再找些吃的强盗妹妹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但又顾忌地抽了一眼中校的方向瘪嘴决定什么都不说。亚当正在照顾小女孩和手术后昏迷的老阿利安,而中校和强盗兄长那边...她看过去,发现两人居然没有在准备吃的东西,而是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着。
“我觉得...你们应该过来看一下。”窗边的维卡声音很僵硬,就和他现在的身子一样和桌上的冻鱼僵硬度可以一比,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以及女猎人,眼中充满着两人无法理解的...恐惧?
女猎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但当她站在窗边和他们同样看向外面时才真正反应过来事情有多么的糟糕。
“萤火...虫?”这是她第一眼望去窗外情不自禁说出的话。
窗外是暴风雪席卷的针叶林,一切都是漆黑的,但在现在的黑暗中她居然看见了无数金色的光点飘摇在森林中,就像萤火虫一样飘忽不定又不会被风轻易吹灭。
但很快的,她原本还带着疑惑的脸颊瞬间苍白了下去,身上的肌肉一寸寸冻结了起来,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些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是什么。
...人行走在丛林之中,如果偶然看见了萤火似的光芒切忌不要靠近,因为那极有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萤火虫,而是某些动物的眼睛。自然界中一些特定的动物在晚上活动时,其眼睛经常是呈荧光颜色的,例如猫的眼睛会放绿光,狼的眼睛则是黄绿光。
女猎人从窗口向外窥望,在她战栗的瞳眸倒影中,那暴风雪遮蔽的漆黑森林里,无数暗金色的光芒飘摇点亮——那是一对又一对的瞳孔,每一对光芒下都是细长的黑影,它们行走在足以卷起车与马的狂风中不受任何影响,宛如一个个朝圣的虔诚圣徒,又像是一对对渴血的蝙蝠。
嘶嘶声越来越大了,女猎人这时也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是的,是它们在说话,瞳眸的主人在说话,它们在窃窃私语之中包围了这栋唯一在黑暗中点起灯火的木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