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张飞担任宜都太守的时候,在夷道县衙的基础上改建出了太守府邸。所以规模不大,前院三进,后院被完全推平了,当作跑马练武的场地。
后来雷远担任宜都太守,初时大体沿用张飞所遗留的格局。
待到后来,因为身兼军政多职,奋威将军、宜都太守、护荆蛮校尉各有一套僚属班底,连带着庐江雷氏宗族的事务也有一整批人来负责。这些人分散在城中各处办公的话,颇有不便。于是便藉着历次修缮城池的机会,将太守府大大扩建一番,使诸曹都有专门的工作区域。
与之相对的,后院则始终保持着练武场的模样,只在场地一隅划出的小院里稍设扶疏花木,以供赵襄起居。这倒不是雷远苛待妻子,实是赵襄本人对练武场更感兴趣些,几次阻止了雷远改造的意图。
从间隔前后院的月洞门进去,要走过百余步的开阔场地,才能到那处小院。于是许多闻讯而来的部属就环绕在月洞门外,静静等待着,偶尔彼此低声交谈几句。
再过一会儿,更多人赶到,除了雷氏宗族的部属以外,蒋琬、吴班、雷铜等人也派人来打听。
月洞门边的耳房里,叱李宁塔吃惊地看看这些人,怀疑出了什么大事。但过了很久也没人向他传令,于是他在耳房的门槛上坐下,因为过于无聊,于是拿出一个烤饼慢慢地吃着。
雷远则在小院外头站着。
他想要去产房陪着妻子,可是被接生婆赶了出来。于是只能站在这里等待。
他隐约听到远里有仆婢和接生婆对话的声音,间或又听到赵襄竭力压抑着的痛苦呻吟。他知道在这个年代生孩子是多么辛苦、多么危险的事,于是这呻吟使他揪心得坐立不安,偏偏又茫然失措,全然无法替妻子分担。
在众人眼中,只见宗主满脸忧色,眼神散乱地呆站着不动。这状态与众人熟悉的太不相同了,于是每个人都小心地离他远一些,不敢有丝毫的打扰。
从雷远在灊山中忽然奋起,夺取庐江雷氏的大权,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一些逐渐了解雷远的宗族中人私下里说,宗主看似恂恂若文士,其实心肠冷硬,殊少亲情。
比如他对自家雷氏亲族,给过些良田美宅,却并不轻易让他们享受朝廷俸禄、用他们为官吏。又比如他对自己的两个弟弟,雷绪小妻吴氏生养的两个孩子雷深和雷遐,除了给他们读书习武的条件以外,也从不表露出以之为羽翼的意思。
各种各样的例子太多了,所以有人难免嘀咕,怀疑是不是当年老宗主对他太过苛待,所以现在他有意地压制自家宗亲,作为报复。
其实并非如此,雷远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大家族中的诸多亲眷罢了。
一来,此世讲求亲亲尊尊的尊卑礼数,而雷远实际上并不习惯,于是下意识地避让的远些。二来,由后世所得的意识,又使他与此世带着疏离,使他未必对眼前每个古人都报以真挚的感情。
既如此,还不如冷淡些。多谈利弊,少讲其它,做个威严的宗主。
但这会儿雷远实在威严不起来了。
此刻他重新感觉到了真实无虚的牵挂,就如当日在天柱山里,他和兄长雷脩彼此扶持的感受一般。
他听到阿堵不知何时来了,在身边对他说:“小郎君,莫慌,顺利的很……你要不要喝口水,用些食物?已经到中午了!”
阿堵是雷远母亲给他留下的侍女,到这时候,只有阿堵敢来劝他。
“不用……”雷远真没注意到时间。他挥了挥手,勉强道:“你不要陪着我,到里头去看着!”
“早就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伺候,小郎君不要太过忧虑。何况,咱们这里照顾妇人生子的能耐,本也比他处强些。”阿堵安慰他。
雷氏宗族抵达荆州以后,部曲和依附民都得到妥善安置,生活水平也有保障,故而妇人怀胎生子的很多。从去年起,雷远积极促使自家部曲与荆州地方联姻,于是俨然就有了婴儿潮的意思。
为此,雷远专门托请左将军府招揽名医和擅于安胎养胎的老妪,给予他们优厚的待遇,使他们为郡中妇人产子的提供服务。自今年初以来,他们还总结了一些保健保育的口诀,在郡中广为传播,雷远特地问过,确实减少了孕妇难产的概率。
赵襄即将临盆,这些人自然更加奉承,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是……可是雷远依然担心。
他大声问阿堵:“你说食物?是不是该给阿襄准备些吃的?她这个样子,怎么受得了?”
阿堵心里觉得,恐怕夫人断然吃不下东西,但她不好对雷远争辩,便匆匆回小院里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雷远渐渐控制不住烦躁情绪的时候,他的耳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很细弱的声音,却从许多人的笑声中飘飘荡荡地传了出来。
雷远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他又有些害怕,回头去看聚拢在月洞门外的众人。可他们距离太远,完全没有听到声响,只睁着眼睛回看忽然行动的雷远,以为他将要有什么吩咐。
雷远回身。他发现自己忽然出了一身汗,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这时婴儿的哭声愈发清晰,阿堵匆匆跑出来,笑着向雷远施礼:“生了个儿子。”
“阿襄呢?”
“夫人无事,正在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去看了。”
“那就好。那就好,好好休息。”
雷远犹豫了下,又问:“孩子似乎早产,可还健康么?”
“虽说稍微轻了些,但很健康,小郎君不必担心。”阿堵连声宽慰他。
这时候,另有人将这消息传到了外间。于是月洞门周边的人们全都欢笑起来,有人甚至当场手舞足蹈。片刻后,数十人一齐拜倒,大声道:“恭喜将军!恭喜将军!”
雷远向他们笑了笑。
是啊,有了孩子,确实值得恭喜。
从此以后,自己的功勋和事业便有了继承人,希望当他长大以后,将会看到一个更好的世界。
有个婢女跑来问道:“将军,外间诸君都说,准备了钱财赏赐军民,以增欢庆。另外想问将军,既得佳儿,可有大名?”
孩儿的名字,之前想过好几个,还曾请教过蒋琬和向朗这样的文才之士,但因为孩儿早产的缘故,当天尚未定下。
雷远沉吟了半晌,道:“大名不急,可再细细斟酌。眼前惟愿这孩儿身体壮健,不妨先用个小名,就叫‘阿诺’吧!”8)